发送键一摁,她就悔怨了。跌跌撞撞地冲进洗手间,她狠狠地拧开水龙头。
电话挂掉了,小师姐回拨畴昔,被摁断,再拨,再被摁断。小师姐抖着双手给他发信息:是不是只要我打掉了孩子,我们就还能在一起?
(九)
……
昔年的小镇雨季里,马铃声远去,你丢我一根纸烟,说:好好学,早点儿靠技术用饭……想吃甚么就吃甚么。
一边笑,一边泪珠扑簌。
国人喜好俯视、俯视、冷视、鄙夷,唯难平视。就算视野中偶有美意,也不免附带围观感、同感情。在这个国度的支流社会里,单亲妈妈一向是个被世俗标准边沿化的人群,总会或深或浅地被伶仃、被排异。别和我说一视同仁,你我都晓得,大部分的一视同仁,仅范围于舌尖唇畔。
新年钟声敲响前,有个帅气得吓死人的小正太高擎着书,挤到我面前。乌黑的眉毛,乌黑的圆寸头。
(十)
若你是小师姐,你会如何挑选?是捐躯孩子,还是捐躯你本身?
我递给她一个小铁皮茶叶盒子,费了半天劲,帮她把盖子抠开。红红绿绿几沓散钱,橡皮筋扎着的。
……
每次电话的末端,他都会说:如果过得不顺心,就返来住上几天嘎。我说顺着呢,好着呢,别操心啦好吗?那,甚么时候有空呀,返来看看我嘎。每次我都说来岁来岁……来岁复来岁,拖了一个来岁又一个来岁。
该如何做?骂她该死吗?事到现在,再去叱骂她的傻和痴,又有甚么意义?虽说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久,但又能如何帮她呢?该劝她打掉,还是生下来?几次开口想说话,又硬生生咽了归去,我脑筋乱。
传闻走得时候还算宁静,白事时来了很多人。
也不知她厥后去了那里,走的哪条路。
逢年过节会给阿叔打个电话,关于我其他的职业身份、餬口手腕,我一向没奉告他,他一向觉得我靠画画餬口,拎着个破油画箱,天南地北游浪荡荡。
小师姐沿着石板路走远了,那一日是罕见的好天,她脚下的青石板路泛着光,胸前的银铃铛叮咚轻响……
我说:小师姐你看,银筷子又黑了。
小师姐的阿谁男神我没去探听,祝他升官发财、长命百岁、平生心安。
很久,教员傅长长一声感喟。都不晓得你怀着孕……让你吃了这么多天土豆,委曲你了。
……
我望着小师姐,说:或许我们今后没甚么机遇再见面了……想想还挺让人难过的。
我也停了筷子。我说:要不,咱给小师姐打个电话?他说:嗯嗯,你打……我说:我不,还是你打吧……
从一个起点到另一个起点,再到下一个起点。
她抱着茶叶盒子,没回声。眼神失焦,熟谙的茫然。
眼睁睁看着一条性命消逝在面前?人有人道,人道惜命,性命关天。
雨季结束后,我也告别了小镇。一别就是很多年。
好孩子,我不但熟谙你妈妈,连你我都熟谙。阿弥陀佛……在你还只要铃铛这么大的时候,我就熟谙你了。
万重山川走过,酸甜苦辣尝遍。滚滚尘凡翻呀翻两翻,天南地北随遇而安。
日子真不由过,阿叔走后,眨眼又是数年。仓猝赶路,偶尔立足,一程又一程,一站又一站。小镇雨季里的寡淡故事,当时不觉其中滋味,春秋越长,愈发记念。沉甸甸的锤子,水汪汪的青石板。丝丝缕缕的老木头清冷的霉香,阿叔灰蓝色的手掌……叮当叮当的老光阴。
我给她夹菜,一筷子土豆,一筷子豆腐,一筷子鸡蛋,用的天然还是那双小胡萝卜一样粗的银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