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玄脑筋蒙了半晌,再开口时嗓音已沙哑如砺,“第六条第七款,各地若产生性命官司,事涉极刑,本地官府不得擅专,须层层上报,层层审批,一应死囚唯复审过后才可秋后待斩,秋冬之前如有委曲,还可送达诉状,尽陈内幕,每有状纸,官府必查,责无旁贷。”
圣元帝收到密函后看了一遍又一遍,固然神采始终安静,蓝黑眼眸里却偶有电光雷鸣在明灭。他用力捏紧密函,手垂垂开端颤栗,像在哑忍着莫大的痛苦,游移了几刻钟,终究翻开埋没在内殿的密室,意欲入内。
圣元帝一言不发地绕开他,大步往里走去。密室并不宽广,四周墙壁镶嵌着很多夜明珠,而正对着门口的墙上挂着一幅版画,传闻是太后专门找了东洋画师,遵循实在场景形貌,名为浮世绘。它色采非常素净,用的颜料颠末特别措置,能保存千年而不腐。
老爷子也拱拱手,慨然道,“公道不在民气,善恶自有天定。老夫的孙女儿是不是妖妇,神明在看着,亡魂在看着,那幸运存活的孩子也在看着。老夫不但不觉她私德有亏,还要赞她一句功德无量,铜心铁胆,敢为人所不为,敢担人所不担,是我关家教养出的绝顶好的女子。本日老夫为她辞了官,老夫不觉可惜,只觉畅快,我关家千年家训只一句话――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她俯仰无愧,我亦无怨无悔!皇上,老夫告别了。”
话落也不等皇上反应,领着儿子大步退走,清风两袖。
听了他慷慨激昂,正气凛然的一番话,又见他涓滴不恋栈权势,说走就走,稍有风骨的文臣已被他深深佩服,而众武将早就对老爷子心折口服,自是轰然发声为他讨情,有几个已拔出刀剑,要当场劈了宋玄。
那人万没推测天上竟掉下一个巨大的馅儿饼,砸得他脑袋发晕,恍忽中报了姓名,便见皇上在任命文书上落了御笔,盖了印玺,而后甩袖拜别。
“微臣欲弹劾帝师与太常教子无方,私德有亏,调拨关氏轻渎尸体,触怒鬼神,行妖魔之事。尸骨被剖,亡魂蒙难,实乃人间罕见之罪过,亦为灭尽人道之大恶,还请皇上秉公措置,为亡魂昭雪,让死者安眠。”
似关家父子如许的人,实乃朝中一股清流,无家世之见,无党派之分,无文臣、武将之争,你有事理,他们就保护;你冒犯国法,他们就弹劾,向来只对事,不对人。小人畏之,君子敬之,脑筋夙来一根筋的武人更是对他们靠近非常,五体投地。
方才还迟疑满志的宋玄已面无人色,瘫软在地,被两名内侍拖出去,扔下台阶。他的拥趸莫不捶胸顿足,大感悔怨。
圣元帝正待发怒,关老爷子与关父却渐渐脱掉冠冕,去除官袍,大步走上前膜拜。关父拱手,语气凛然,“启禀皇上,小女剖腹,不为轻渎尸体,冲犯鬼神,而为救济腹中待产胎儿。佛语有云:‘上天有好生之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俗言又道:‘性命关天,不成忽视’。小女未杀一人,反救一人,微臣实在想不明白她错在那边。然世人既都说她救错了,那便错了吧,微臣与父亲用这两顶乌纱调换一条性命,未曾感觉亏了一星半点,反倒大感光荣!这便去官归家去了。”
暗卫头领和白福从未见他失态若此,均觉得他魔怔了,正想着要不要请巫师来给陛下驱邪,就见他俄然收起统统神采,一面用帕子擦泪一面走出密室,语气中含着浓浓爱意,“夫人又救朕一次,不愧为朕的夫人。”
倘若帝师与太常离了朝堂,文臣、武将怕是会争锋相对地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