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四月,急骤降低的气温宣布结束了白鹿原本来就长久的春季,进入初夏季候。满原的麦子从茶青中泛出一抹蛋红色,一方一绺已经黄熟的大麦和青稞夹缀在大片的麦田中间,大地闪现出近似妊妇临产前的崇高和喧闹。从气象和季节上判定,仿佛与过去无数个春夏之交时节的景色没有甚么大的差别,不管穷的或富的庄稼人,只是风俗性地比较着本年的季节比客岁提早了几天或者是推迟了小半月。穷庄稼人老是比敷裕庄稼人更多一些念叨和嘟囔罢了,也是因为他们更加迫不及待地要收成小麦,以减少假贷的次数和数量。驱逐果实成熟的等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火急。眼巴巴瞅着麦子一每天由绿变黄,急性子的庄稼人提着镰刀拉着独轮小车走到田头,抓住麦穗捏一捏瞅一瞅,麦粒还是鼓胀的小豆儿,惋叹一声“外黄里不黄喀”!因而就提上镰刀拉上小推车回家去了。俄然一场温腾腾热燥燥的南风持续了一半夜天,麦子竟然干得断穗掉粒了,因而千家万户的汉后代人大声叹诵着“麦黄一晌蚕老一时”的古训拥向郊野,唰唰嚓嚓镰刀刈断麦秆的声浪就鼓噪起来。就在那奥秘的短促的一晌里,麦子熟透了;就在那奥秘的一时里,蚕儿上蔟网茧了
这是令人舒心的一个可贵的夜游的机遇。郊野里静悄悄,夜风中饱含着成熟期的麦子披收回来的母乳一样令人贪婪的气味。兆鹏能够精确地辩白出麦子和豌豆地里披发的分歧气味,借着整修链条的机会,他摸到豌豆地里捋了一把豆荚和蔓梢,连荚儿带叶一起塞到嘴里咀嚼起来。沿途所过的大小村落几近看不见一点灯火,只要零散的几声装模作样的狗吠,听起来反倒令人感到安然感到败坏。驱车进入滋水河川,瞅见星光下横亘着白鹿原刀切一样的平顶,心中便跃出了阿谁尚在识字之前就铸入了的白鹿。这辆破自行车老是掉链儿,迫使他一次又一次跳下来摸黑把链条挂到齿轮上,间断了他诸多的回想和回想的情感。
公元一九四九年蒲月二旬日,成为白鹿原社会气候里奥秘短促的一晌或一时,永久性地窜改了本原的汗青。
鹿兆鹏是微明时分涉过渭河的。先遣支队在河里插下好多道芦苇秆儿,作为过河线路的标记,最深处的水淹到胸脯,枪支和干粮袋托到头顶。渡河碰到并不倔强的阻击,保护他们的火炮和机枪压得对岸的守军喘不过气来。跨上对岸的沙地,才发明守军薄弱得底子不像守备的模样,兵士早趁着黑夜叛逃了,统共只抓到三个俘虏,又看不到太多的尸身,机枪和步枪扔得各处,一个强大的王朝临到毁灭时竟然如此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