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预定的法度本该结束,院里走进了两位老夫,手里托着一只红色漆盘,盘里盘着两条红绸。俩老夫走上祭台,把一条红绸披到白嘉轩肩上,把另一条披到鹿子霖肩头。老者说:“这是民意。”
黑娃把一只独凳掮上肩膀,走进祠堂大门。徐先生穿戴褐色长袍背抄动手在院子里踱步,他瞥见徐先生就不知所措。鹿三拉住儿子的手说:“给先生施礼。”黑娃哈腰低头鞠躬时,肩上的凳子摔了下来,恰好砸了徐先生的脚背。鹿三顺手抽了黑娃一个抹脖子,骂道:“我把你这慌慌鬼……”徐先生忍着疼不在乎地说:“送出来。嘉轩给我说过了。”鹿三拉着儿子进入书院,找到马驹和骡驹的方桌,在一侧放下凳子。马驹把一摞仿纸,一根羊毫递给黑娃:“俺爸叫我给你。”鹿三竟然心头一热,鼻腔酸酸的,又狠狠地说:“黑娃你如果再不好好读书,我把你狗日……”
典礼昌大而又简朴。至圣先师孔老先生的石刻拓片侧身像贴在南山墙上,祭桌上供奉着时令生果,一盘沙果、一盘迟桃、一盘点心、一盘油炸餜子。两支红蜡由白嘉轩点亮,祠堂院庭里的鞭炮便爆响起来,他点了香就叩首。孩子们全都跪伏在桌凳之间的空位上,拥在祠堂院子里的男人们也都跪伏下来。鹿子霖和徐先生顺次敬了香跪了拜,就侍立在祭台两边,关照新退学的孩子一个接一个敬香叩首,最后是村民们敬香叩首。祭奠孔子的法度结束,白嘉轩把早已备好的一条红绸披到徐先生肩上,鞭炮又响起来。徐先生抚着从肩头斜过胸膛在腋下系住的红绸,只说了一句话作为答辞:“我到白鹿村来只想教好俩字就失职经心了,就是院子里石碑上刻的‘仁义白鹿村’里的‘仁义’俩字。”
傍晚,白嘉轩脱了插手书院开馆典礼时穿的青色长袍,连长袖衫和长裤也脱了,穿戴短袖衫和半截裤,一身清爽地走进了暮色四合的马号,晚餐前必须给牲口铡好青草。鹿三用独轮小推车从晒土场往牲口圈里推土垫圈,脸上眉毛上扑落着黄土尘屑,他见白嘉轩走来,忙扔下小推车揭起了铡刀。白嘉轩在铡墩前蹲下来,把青草一把一把扯过来,在膝头下捋码整齐再塞到铡口里去。鹿三双手按着铡把,猫腰往下一压,“咔嚓”一声,被铡断的细草散落下来,铡刀刃上和铡口的铁皮上都染上一层青草的绿汁。“应当让娃娃去读书。”白嘉轩说。“那当然。读书是正路嘛!”鹿三说。“我说黑娃应当去读书。”白嘉轩说。“喔!你说的是黑娃?”鹿三说。“快擩草!甭只顾了说话部下停了擩草。”白嘉轩擩进青草说:“叫黑娃明早上就去上学。给徐先生的五升麦子由我这儿灌。先生的饭也由我管了。桌子不消搬,跟马驹骡驹伙一张方桌,带上一个独凳儿就行了。”鹿三嘲笑说:“阿谁慌慌鬼!生就的庄稼坯子,念啥书哩!”“穷汉生状元,大族多纨挎。你可不要把娃娃料就了,我看黑娃倒很灵聪哩!”白嘉轩笑着说,“今后黑娃真的把书念成了,弄个七品五品的,我也脸上光彩哩!”鹿三说:“黑娃上了学,谁来割草呢?”“你割我割,咱俩谁能腾脱手谁去割。先让黑娃去上学。”白嘉轩说,“秋后把坡上不成庄稼的‘和’字地种上苜蓿,来岁就不消割草了。”
书院里坐的满是本村的娃娃,没有同窗间的陌生,只要对于读书糊口的新奇。三五天后,跟着新奇感的消逝,黑娃就感觉读书不再是幸事而是活享福。母亲几近每天早晨都要给他敲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