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女儿灵灵满月所停止的道贺典礼相称昌大,热烈欢腾的喜庆氛围与头生儿子的满月不相高低。亲戚朋友带着经心制作的衣服鞋袜和各种形状的花馍来了,村里的乡党凑分子买来了红绸披风。白嘉轩杀了一头猪,做下十二件子的丰厚席面,接待亲朋老友和几近全部村落里的乡党。在宴席动箸之前,点亮了香蜡,白嘉轩当众宣布了与鹿三结下干亲的决定。仙草一手抱着灵灵,膜拜三叩,代孩子向鹿三施礼。席间蓦地呈现了混乱,汉后代人们一拥而上,把从锅底上摸来的黑灰和不知从哪儿搞来的红水一齐抹到白嘉轩的脸上,又抹到鹿三的脸上,妇人们几近同时把仙草也抹得满脸黑红了。鹿三憨笑着挤出人群,跑回马号,用木瓢在水缸里舀水洗脸,瞥见儿子黑娃坐在炕上,像个大人似的用一只手撑着腮帮,眼里淌着泪花。他问儿子如何了?黑娃不吭声。他拉黑娃到白家去坐席,黑娃斜着眼一甩手走掉了。谬种!鹿三自言自语骂着,这狗日是个谬种!
白赵氏平生生过的男孩和女孩多数都死于四六风,独一能对于的就是那一撮艾叶,约莫只要十之一二的幸运者能靠那一撮艾叶死里逃生,脑门上和嘴角边却留下圆圆的疤痕。白赵氏从炕上抱走已经断气的孩子,交给鹿三,鹿三便在牛圈的拐角里挖一个深坑,把用席子裹缠着的死孩子埋出来。今后挖起牲口粪时,把那一坨处所留着,直到多数年乃至一年后,牛屎牛尿将幼嫩的骨肉腐蚀成粪土,然后再挖起出去,晒干捣碎,施到麦地里或棉田里。白鹿村家家的牛圈里都埋过早夭的孩子,家家的地步里都施过渗着血肉的粪肥。
冷先生说:“反天子,反清家,就是造反哩嘛!说是反了正了,还说是革了命了!”
白嘉轩问:“归正了另有没有天子?”
冷先生说:“天子还在龙庭。料就是坐不稳了。传闻是武昌那边先发难,西安也就跟着起事,湖广那边也归正了,天子只剩下一座龙庭了,你想想还能坐多久?”
白嘉轩问:“那天子现时……”
白嘉轩有一晚站在炕下对正在给牛犊喂奶的老婆说:“你给白家建功了。白家几辈子都是单崩儿。我有三个娃子了,鹿子霖……俩。那女人这二年再不见生,大抵已经腰干[1]了?”
吃罢晚餐,白嘉轩悠然地坐在那把楠木太师椅上,把绵软的黄色火纸搓成纸捻儿,打着火镰,扑灭纸捻儿,端起白铜水烟壶,捏一撮黄亮黄亮的兰州烟丝装进烟筒,“噗”地一声吹着火纸,一口气吸出来,水烟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响起来,又缓缓喷出蓝色的烟雾。他拔下烟筒,“哧”地一声吹进气去,燃过的烟灰就弹到地上粉碎了。
这天她正在木机上织布,腹部蓦地一坠,她疼得几近从织机上跌下来,当眼睛四周的黑雾消逝重新复明今后,她已经感遭到裤裆里有热烘烘的东西在爬动。她反而更平静,双手托着裤裆下了织布机,缓缓走过天井。临进厦屋门时,头顶有一声清脆的鸟叫,她安闲地回过甚瞥了一眼,一只百灵子正在天井的梧桐树上叫着,尾巴一翘一翘的。跨过厦屋门槛,她就解开裤带坐到地上,一团血肉圪塔正在裤裆里爬动。丈夫和鹿三下地去了,阿婆抱着牛犊串门子去了。剪刀搁在织布机上。她低下头噙住血腥的脐带狠劲咬了几下,断了。她掏了掏孩子口里的黏液,孩子随之收回“哇”地一声哭叫。刚才咬断脐带时,她已经发明是个女子。她把女儿身上的血污用裤子擦拭洁净,裹进本身的大襟里爬上炕去,用早已备置伏贴的小布单把孩子包裹起来,用布条捆了三匝,塞进被窝。她擦了擦本身腹上腿上和手上的血污,安闲地溜进被窝,这才感觉浑身没有一丝力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