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嘉轩回到白鹿村,仍然穿戴长袍马褂,只是辫子没有了。他进门就闻声一阵杀猪似的嚎叫,令人撕心裂肺毛骨悚然,这是女儿白灵缠足时收回的惨叫。他紧走几步走进厦屋门就夺下仙草手里的布条,从白灵脚上悄悄地解下来,然后塞进炕洞里去了。仙草惊奇地瞅着他说:“一双丑大脚,嫁给要饭的也不要!”白嘉轩必定地说:“将来嫁不出去的怕是小脚儿哩!”仙草不信,又从炕洞里挑出缠脚布来。白灵吓得扑进爸爸怀里。白嘉轩搂住女儿的头说:“谁再敢缠灵灵的脚,我就把谁的手砍掉!”仙草看着丈夫摘下帽子,俄然睁大眼睛惊叫说:“老天爷!你的辫子呢?看当作了甚么模样!”白嘉轩却说:“下来就剪到女人头上了。你能想来剪了头发的女人会是甚么模样?我这回在县里可开了眼界了!”
正月里,皮匠领着妻女回籍下来拜年。嘉轩打他们一进门就闻到一股皮硝味儿,二姐碧霞已经剪了头发,仙草证明了丈夫说的女人也得剪掉发纂儿的话。二姐夫竟然也穿上了一身礼服,头上留着公鸡冠子似的直戳戳的硬发。白嘉轩原觉得礼服是反动当局发给各级官员的官服,想不到整天揉搓臭烘烘的牛皮猪皮的皮匠也堂而皇之地穿上了礼服,因而这礼服就在他眼里一钱不值。贰内心想,你个做皮鞋的穿礼服做啥?你穿上礼服还是还是个皮匠,身上还是一股皮硝味儿!二姐更不入辙,人已经发胖了,却把衣服的腰身做得那么窄,胸脯上的奶子圆滚滚地鼓撑得老高,说话时不断地拨浪着剪到肩头的短发,言语间又不竭冒出一些新名词,白嘉轩最恶感这类烧包儿的言谈举止。
不管这个女子如何不像个女子,徐先生却诧异地发明她非常灵聪,几近是过目不忘,一遍成诵,特别是那羊毫字写得极好。她照徐先生起下的影格儿只形貌了半年,就临帖字儿写起来了。两年下来,单是白灵的羊毫字就超越了徐先生的程度。徐先生说:“嘉轩,这是个才女。快送她到朱先生的书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