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子霖坐在祭桌旁的椅子上抽水烟,对劲中不无严峻,等候着满仓飞奔返来请他出面。但是连着抽完三袋水烟,仍不见满仓返来,莫非白嘉轩父子对拆房这类揭面皮的事也无动于衷?直到街门口咚当一声木料着地的响声,他按捺不住吃紧走到街门口,把两个抬一根木料的侄儿叫进门来问:“白家没啥响动?”一个侄儿说:“没没没。孝武蹦出来挡将,满仓哥刚下梯子筹办返来叫你,他爸出来把孝武拉归去了。满仓哥又上了梯子……”另一个侄儿补遗说:“孝武张头张脑的挺凶,他爸出来还笑着说,‘快拆快拆,拆了这房就零干了,咱一家该着谢承你子霖叔哩……’随后才拉着孝武进后院去了。”鹿子霖从街门口踱回厅房祭桌跟前,重新装上一袋水烟,吹燃火纸的时候,绷紧的内心有点泄气,莫非我没尿到他的脸上尿到空沟里去了?
孝文头一回卖了地,和小娥在窑洞里过了个好年,临走时把一摞银元码到炕席上:“妹子你给咱拿着。”把一小半留在身上回到家里。媳妇向他要卖地的银元:“你装在身上不保险,我给咱锁到柜里,接不上顿儿了买点粮,日子长着哩!”孝文说:“放心放心放一百二十条心!银元我装着你甭管。你今后啥事都甭问甭管。”两个孩子由白赵氏引去用饭,孝文整天不沾家浪逛着摸不清影踪,只要她一小我在屋里忍饥挨饿,婆婆仙草时不时背过公公塞给她一碗半勺,她饥肠辘辘却难过得吃不下去。有一晚,她鼓足勇气向孝文抗争:“地卖下的银元非论多少,不见你买一升一斗,你把钱弄了啥了?”白孝文眼睛一翻:“你倒凶了?你倒管起我来了?”媳妇说:“我凶啥哩我管你啥来?我眼看饿死了,还不能问你买不买粮?”白孝文冷着脸说:“不买。你要死就快点死。你不晓得死的路途我指给你:要跳井往马号院子去,要跳河跳崖出了村庄往北走,要吊死绳索你晓得在哪儿挂着……”媳妇急了:“我晓得你盼我死、逼我死、往死里饿我。我偏不死偏不给你腾炕,你跟那婊子钻瓦窑滚麦秸窝儿,归正甭想进我的门上我的炕!”白孝文涎下脸说:“你管不着。你不死我也睁眼不盯你。”说罢就抽身出门去了。随后有一夜,孝文和小娥在窑里炕上一人一口交口抽着大烟,他的媳妇找到窑门外头,跳着骂着。孝文拉开窑门,一个耳光抽得媳妇跌翻在门槛上。媳妇搏命扑进窑去,一把抓到小娥裆里,抓下一把外相来。孝文揪着媳妇的头发髻儿,两个嘴巴抽得她再不呼啸嘶骂了,迅即像拖死猪似的拖回家去。
孝文分得的三亩半水地和五亩旱地,前后分三次转卖到鹿子霖名下,那八亩半水旱地里有二亩天字地一亩半时字地三亩利字地二亩人字地。八亩半地所卖的银元,充其量抵得上正长年景下二亩天字地的所得,临到最后卖那二亩人字地的时候,孝文已经慌急到连中人也来不及请,直接走进白鹿镇鹿子霖的保障所,开门见山地说:“子霖叔,那二亩人字地也给你吧,你就甭再推委了!你凭知己给几个(银元)就是几个我不说二话。”鹿子霖诚心肠说:“孝文你看,叔实在不好再要你的地了。我跟你爸一辈子仁仁义义的,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箍住我要卖地,今后我实在跟你爸都不好见面说话咧!”孝文急不成待地说:“俺爸是俺爸我是我。你不要的话,咱村再没谁买得起,外村人嫌不便利也不要嘛!好叔哩我瘾发了的确活不下去了,你先借给俩银元让我上烟馆子去……”鹿子霖从腰里摸出两枚银元来,看着孝文急不成待地转过身,脚下打着绊腿走出保障所大门,沉吟说:“完了!此人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