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苑的暖阁里,也燃着上好的银丝炭,暖和如春。陈上师正在考校崔绾绾的诗文,尚显稚嫩的手,执笔默写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由满面赞成之色,这字,已显出三分灵秀超脱之态,假以光阴,纵使不能成为书法大师,也能在长安城一众舞优里脱颖而出为人称道了。又回想起绾绾初始练字时的宽裕,眼中更是溢满欣喜,这个徒儿,可贵的钟灵毓秀,又肯勤奋勤奋,才小半年风景,竟能练出这么一副字来,真叫人叹服,怪道一贯严苛的高先生近些光阴也诸多褒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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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袖递了一张帖子给裴文轩,屈膝行了个礼,便携着崔绾绾转回马车里,一同回邀月楼去了。
崔绾绾依礼节,要向师长拜贺冬节,是以,本日夙起的问安礼较之常日要持重很多。依着周嬷嬷的教诲,崔绾绾向陈上师行了大礼,又顺次向周姑姑、沈姑姑、高先生行了礼。陈上师又领崔绾绾至揽月馆,对着尊师的画像行了祭拜之礼。
红袖与崔绾绾二人上前几步,温馨的立定聆听。崔绾绾细心看这少年人的面庞,生的端倪清秀,干清干净,不过应当是过了些困顿的日子,面庞清癯,描述有些许疲劳,只是那双眸子,却仍然乌黑透亮,仿佛沉浸在本身的乐曲声里,又透出一股通俗幽远来,如一汪深潭,让人不敢久视,唯恐掉了出来。一旁的女童,身量纤瘦,面色有些发黄,像是大病初愈,一双眼睛却极其灵动,水汪汪的眸子,有几分怯意,又不忍移开,就忽闪忽躲的看向二人。
当黄叶落尽,南飞的雁群也垂垂少了踪迹时,长安城下了第一场雪,夏季裹挟在凛冽的北风中呼呼袭来,邀月楼的后园子里,很有几分花落草枯的式微气象,只余下几株梅树凌寒而立。
绿茗已拿了温热绢巾服侍她净了手,赤忱捧了一杯茶来,崔绾绾接过来,抿了一口,便放下了,绿茗又递了个用细棉布包着的黄铜小手炉给她抱着暖手。崔绾绾接了手炉,靠近师父的榻边坐了。这考校之日,便在这暖意融融里度过,甚是调和。
崔绾绾此时就与陈上师坐在一辆夹棉青绸围的马车里,行在城外的官道上,本日师父携她出城祭拜,现在便是回城路上了。马车里备了炭炉,密封的也好,是以非常暖和。崔绾绾便不时的翻开车窗帘子看一眼内里,透进几丝冷风来,反倒不显得那么憋闷了,因此车内的陈上师和红袖也并未出声制止她的行动。
车夫在陈上师的叮咛中,离那二人约十步之远停了,红袖先下车,又扶了崔绾绾下车。陈上师坐在车里,掀起车帘子,看着面前的景象。
裴文轩面露赧然道:“小生忸捏。家祖父少年时曾在长安学艺,后调赴岭南为官,便客居岭南二十多年,如本年事大了,每忆及少年时,犹难健忘长安繁华,故遣小生携幼妹来长安历练一番。岂料,小生与幼妹在途中便染了病,一向挨到长安,客居旅店内求医问药,大半年方才病愈了,只是,这川资也耗完了。”
前头的饮宴场子里,却还是热烈,厅堂、雅间儿,铜盆里的银丝炭烧得红火火的旺,将全部场子烘的暖融融的,如同阳春三月。
红袖来回禀,马车已备好,上师和绾绾女人能够出发了。
裴文轩拱手作揖,道:“谢尊夫人,谢女人。小生另有个不情之请,幼妹莺儿自幼很有资质,音质美好,善弹唱,不知邀月楼可否收留她指导一二?”
崔绾绾搁下笔,和顺的答道:“师父,绾绾不冷,也不累。”
路边一丛式微的矮木旁,一名弱冠少年,坐在一个陈旧的箱笼上,正在弹箜篌。他身边站着一名约七八岁的女童,抱一个半旧的棉布承担,怯怯的看着人来人往。二人皆衣衫薄弱,且已呈褴褛之状,只是,那少年人的神情,却仿若眼中无人、无物,只余面前的箜篌。而他正弹着的那架箜篌,观之确非平常之物,透亮的黄花梨木雕花凤首,琴弦在他的纤长素手弹拨下,乐声美好清澈,委宛清扬,闻之令人忘俗。如许的景象,如许的乐律,映在这夏季寥寂的晴空缺日枯草衰木中,别有一番说不出的感受,让人找不出词描述,却刻骨铭心的记着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