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赞美君子的诗歌，”那衰老的声音停止歌颂，在阴暗中笑着答复，“这是我的徒弟教我的，他说这诗歌在歌颂以外，更多的是一种等候，世人对真正君子的等候。”
定案的奏折送到皇上的书房时，楚玄将那本奏折拿在手中好久，毕竟未改一字，只是用朱笔唆使后送至内阁。
“四弟真是比我设想得还要狠心。”楚烈笑道。
在祭拜以后，楚玄扶着黄耀宗坟前那块无字墓碑沉默好久，俄然沉声道，“姬渊，我想尽快结束这无能为力的局面。”
楚玄大步向前走，凛冽的北风穿太长长的冷巷，带得他朱红色的蟠龙服衣袂纷飞。他还是未曾留步，也不会转头，他眼中有泪，以是他只能固执地向前走。
黄耀宗怔怔听着，就闻声阴暗当中，那人沉默半晌，问，“蝼蚁尚且偷生，这赤为何这般不吝命，等闲就信了这独一一面之缘的陌生之客？”
他向来就不屑于作美玉，美玉无瑕倒是脆弱易碎，他更情愿做那意味皇族权威的青铜王鼎，冰冷坚固，沉重严肃，无人能够撼动。
“父皇与成王之间的心结又岂止苏家一个。”楚烈嘲笑起来，道，“不是另有一个么？”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成谖兮……”
他扶着石碑的手已不像当初杨举死时那般痛苦发狠直至青筋暴绽，但他语气当中所储藏的哀思和气愤倒是更加的浓烈。
楚玄一语未发，只是踏着沉稳的法度持续前行。
当时，他尚少年，猎奇心重，于四书五经等正统经学以外，常常寻一些志怪别史类册本贪读。他不知那天是黄耀宗最后为他讲学，他在《论语》之下偷藏了一本《搜神记》，在走神偷看时为黄耀宗所标发觉。
楚烈盯着那四个干透的血字看了好久，俄然就嘲笑出声。
那衰老的声音又道，“赤当即自刎，两手抱头及剑奉客，尸身立僵不倒。客对其曰：‘吾必不负子也。’尸身方才倒下。那客持赤之头颅往见楚王，王大喜。客曰：‘此乃懦夫头也。当于汤镬煮之。’王如其言，以镬煮赤之头三日三夕，不烂。客曰：‘此儿头不烂，愿王自往临视之，是必烂也。’王临镬视之，客趁机以剑断王头颅，王头堕入汤中；客亦自斩己头，头复堕汤中。三首俱烂，不成辨认。王之臣属乃分其汤肉葬之。通名三王墓。”
苏家一门颠覆之时，他无能为力。他被送往梁国为质之时，他也无能为力。现在他曾经的教员就这般为他死去，他还是无能为力。
大牢中又规复了温馨，统统都沉寂在一片阴暗当中。
也如姬渊所言，黄耀宗他杀身亡，无人会再究查三法司到底往他身上加了多少莫须有的罪名，也无人会再究查楚玄是否为他据理力图，给他身后哀荣。
那日，姬渊陪着楚玄在黄耀宗的坟前祭拜，已是仲冬之月，那座深山里的红枫早已落尽，四周都是皑皑白雪。
大牢的阴暗里，不知是谁,缓缓在唱着那首《淇奥》。
只是楚玄俄然间就回想起黄耀宗曾经为他讲过的最后一课。
他所指的阿谁故事，便是老铁匠在死囚牢中所讲的干将、莫邪之子的故事。
“打铁铸剑虽成不了君子，可却也有很多孝子义士。”那衰老的声音笑着问，“我这有一个关于剑的故事，你想不想听？”
那衰老之声还缓缓在唱，阴暗中忽而有人发问道，“老铁匠，你这唱的甚么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