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一日,那俊美和顺的男人,于灯火阑珊处,悄悄回顾,向她凝眸。
她似终畅怀,展颜而笑,作势小扣额头:“还是母后看得通透,把事理掰开揉碎了这么一说,儿臣立时就明白了。儿臣这阵子是急胡涂了,一头钻进牛角尖儿里,说了不当说的话,委实该打。”
她恍忽记起,那是她尚年幼的女儿,是年青了很多的长公主,欢乐、明烈、热忱、豪宕,在皇城中吼怒来去,穿最红的衣、骑最烈的马,说就大声说、笑就猖獗笑,走到那里,那边就亮堂起来。
“傻孩子,说这话也不怕忌讳。”萧太后亲替她斟茶,目色温和,安抚她道:“你但放宽解,陛下并未着恼,亦未曾与我儿生分。陛下比来常念叨着百姓为先、国事为重,如此安排,想也是为着朝堂安稳。”
格外峻厉的语气,长公主惊诧,昂首看去,见萧太后亦正望过来,神情虽淡,眸光却敛在她身上,千言万语、尽付一顾。
“皇祖母莫哭,阿娇听话,今后再不调皮,不教皇娘舅作恼。”见萧太后泪眼婆娑,郭媛抬袖替她拭泪,语声软糯,乖顺得猫儿普通。
萧太后直如万箭钻心,搂紧了郭媛,喉头堵塞,鼻刻薄痛,眼泪如断线珠子般往下淌。
语罢,泪如泉涌,软倒大萧太后怀中,濡湿她胸前衣衿。
萧太后心头一跳,忙低喝:“你给我小声些。”
“拿个不值钱的指婚,换人家步步高升,陛下这是来热诚我们母女的么?”长公主实是气得狠了,终是口不择言。
长公主半低着头,眼底怨毒深浓,几欲洞穿桌案,然吐出的语句却平和:“既这么着,儿臣便明白了。儿臣也知国事为重,只要陛下不与儿臣生分,儿臣自是放心。”
阔大的殿宇中,断肠低泣、起伏不止,西风拂来,烟罗紫纱幔轻漾着,似承不住这满殿哀绝、一室凄清。
“皇祖母,您恼了母亲了么?”怯怯娇软的声音,唤醒了入迷的萧太后。
“母后,儿臣实是内心慌得很。”长公主饮一口茶,搁盏蹙眉。才扑了香粉的脸白花花地,裹不住底下一层幽怨:“儿臣本来觉得,陛下已经不恼了,现在看来,陛下这气还没消呢,清楚是我们吃了大亏,陛下也跟没事儿一样。儿臣现在就怕,这事情再这般一闹,与陛下又要生分了。”
长公主面色灰了灰,垂下头,语声微不成闻:“母后经验的是,儿臣伤怀过分,语不成调,望母后恕罪。”
一个“寒”字,让郭媛再红了眼圈儿,明丽的眸中,敏捷腾起水雾,薄薄清浅的一层,好似触之即碎。
她眼圈尚红着,面色亦仍哀哀,然声音却肃杀:“陛下乃九五至尊,岂容你这般群情?今后再不准这么说!”
萧太后心中比她还仇恨,只到底还余几分腐败,忙强收了泪,轻咳数声:“我的儿,你也莫要恼了陛下,他不也替你出过气了?那陈家大丫头的婚事不就是?”
只一眼,便万劫不复。
“阿娇快别哭了,莫惹你祖母难过。”长公主强抑伤怀,上前劝道,悄悄揽住爱女,亲扶她坐回案边。
她放低了声音,将茶盏推到长公主手边:“陈勋年纪又不是很大,现在已至侯爵,又秩正四品,此人走得太快,偶然候也不是功德,我儿说是不是?”
很久后,祖孙三人才各自收泪,萧太后清算衣裳,唤进宫人,世人净面换衣,又叫人捧上宫制新茶,茶香清甜、入喉暖融,总算扫去那殿中的压抑。
语毕,伏身低首。
萧太后叹口气,凝注在她身上的眼神,含着顾恤:“陛下自来仁厚,旁的不说,你只想想当年的吴太妃,便可知陛下重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