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转头,目注柳氏,眼神浮泛而冷酷,似与他对坐着的,是一个陌生人:“我从没想过,本来,我的枕边人有如此野心、如此手腕,且,如此断交。”
“老爷这话……委实也太诛心了。”很久后,她终是哽咽着道,泪水落了满颊,更加有一种凄美,好似含了无穷委曲:“妾身经心全意地待老爷,也经心全意地为我们这个家运营,绝没有……”
“老爷这是把甚么事儿都往妾身头上安么?”她直勾勾地看着陈励,双目泛红:“妾身娘家人不过是美意想要帮个忙,老爷竟也觉着这是算计?莫不是在老爷眼里,我一小我不好了,我娘家百口便都不好了么?”
她下认识护住了小腹。
他俄然愣住话头,自嘲地“嚯嚯”笑起来
“现在想想,更早之前,你娘家堂兄荐的阿谁甚么挂单高僧,怕也不简朴。”他说得淡然,可颊边肌肉却在轻微地痉挛着,因而,声音便也有些发颤:“所幸二嫂夺目,并未曾中计儿,只叫个婆子走了个场面,倒还惹来你好一通抱怨,只说二嫂面甜心苦,并不拿我这个四弟当亲人看。”
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让她感觉发急,一颗心忽悠悠向下掉,如坠无底深渊,所知所觉,唯无尽的冷,与无尽的空。
若陈滢在此,只怕会感觉万分讽刺。
他咧开嘴笑起来,眼底深处,却一片荒凉。
连续数问,直问得柳氏面色青白,坐在椅中亦觉脚底打滑,手足酸软。
冰冷的、毫无起伏的笑声,竟不像是从活人丁中收回来的,被槅扇后细细的冷风携着,斯须而散。
在阿谁刹时,这个半个时候前还千方百计欲以骨肉性命算计旁人之人,已然将这一点骨肉,看得比甚么都重。
也或者,隔案而坐的陈励,亦觉出了几分讽刺吧。
她用力捏住盏托儿,低垂眉眼,眸光缓慢地明灭了一下,旋即便又昂首。
热茶溅上手背,罗袖边沿敏捷染上两点茶渍,一丝一丝缓缓晕开,微红的,像两颗朱泪。
柳氏的手颤了颤。
“好,好,你如何说皆好。”陈励淡笑,再度打断了她,复又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式,语声清润且暖和:“一会儿太太大可把你爱重的丫环仆妇都叫出去,好生向她们诉一诉太太的委曲,也免得憋坏了你那满腔的热诚。”
“太太真是为了我好?”陈励淡淡地打断了她,视野中有着难掩的挖苦:“既是为了我好,太太又可曾问我过我的意义?太太觉着好的,我便必然觉着好么?还是太太觉得,举凡你谋算的,就必然是天下至理?举凡你想要的,便能打着‘为你好’的灯号,肆意施为?”
陈励搁下茶盏,面色重又变得暖和:“说来讲去,这也不能全怪太太,到底是我本身太笨,只晓得死读书,满心只想着关起门来过我们的小日子,却从没想着抬开端来,好生看一看我的枕边人。”
“我原想着,这是个好机遇。”陈励没去看柳氏,自始至终,如向着氛围说话:
事到现在,她手中独一的筹马,唯腹中胎儿。
柳氏行动极缓地抬开端,惨白的脸上,不见一丝赤色。
“太太放心,我不会碰你一根手指头的,更不会伤及我的孩儿。毕竟,他是我的骨肉。”陈励俄然道,唇边浮起一丝淡笑。
柳氏怔了怔,再一看陈励那张充满青气的脸,她心中忽地有些着慌,好似这空荡荡无人奉侍的房间里,藏着一头凶兽,略不留意,那凶兽便将伸开血盆大口,将她完整吞噬。
“妾身这一颗内心……都是老爷。”她望住她的夫君,珠泪盈睫,泫然欲泣,“妾身嫁给了老爷,自是但愿夫荣妻贵。老爷品性端方、狷介出尘,本该走得更远、站得更高,妾身也是为了老爷好,这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