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刘廷玑就安身那块条石之上,一双大脚生生在长势喜人的青苔上跺出两个大坑。
不知为何,她脑中一闪而过丁新语倨傲不屑的神情,然后是天子陛下看起来温和朴拙的脸。
“唔。”刘廷玑举头想了想,俄然咧嘴笑道:“修《明史》?”
他穿戴着光鲜的全挂子高品文官的服饰,从幞头到脚上的云履一件不落,全都平整干净得像是刚从针线女工手上制成且只过了一道水。淡薄透明的星光映在他正紫色的官袍上,那紫色便靠近玄色,胸前的补子却又反着白,这明暗清楚的色彩对比使得杨瓒那萧然的清秀更加突显出来,像是远山含雪,又仿佛寒塘鹤影。
“是。”杨无端也笑了,瞥了中间唇角也悄悄挑起的杨瓒一眼,“孙学士对峙:‘史家不以逸闻为据,寻不到本相不如留待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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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点小聪明天然瞒不过另两位人中之杰,刘廷玑剔起两道浓眉盯了她一眼,杨无端低着头被他盯得打了个寒噤。上一次让她有这类感受的是天子,封建君主一念可决存亡,她想不怕都不可。而现在的错愕……她想,或许便是俗称的“杀气”。
“不,君子斗不太小人,是因为‘君子不党’。”他沉下声音吟道:“无偏无党,霸道荡荡;无党无偏,霸道平平;无反无侧,霸道朴重。”
她也不提刘廷玑是不是以兵部尚书的名义到访,兵部尚书没事理要见一个小小的七品翰林,杨瓒既然敢叫她出去,天然是获得刘廷玑首肯,那她干脆倚小卖小,先混畴昔再说。
刘廷玑又笑了笑,此次笑得很有深意,待到这一丝笑意收敛,他那掩不住的煞气又像一柄出鞘的利剑、滴血的刀锋普通劈面而来。
这段话出自《尚书》,杨无端当然是学过的,但她当初着眼在“霸道”上,这时候却从刘廷玑口入耳出了他对党争的讨厌和指责。
这个孙学士是指翰林院侍读学士孙继长,他是修明史的领头人。此君也是个怪人,他是前朝的进士,入翰林院今后就一门心机扑在修史上,当明天子几次想调他出来实任职官,硬被他寻死觅活地给回绝了。端朝的宦海上不管佩服还是轻视,都公认孙继长这辈子只想做好修明史这一件事,而他必将是以名垂千古。
杨瓒没有说话,两人既然是端庄公事来往,上官没有发话前他也不好先开口,只在中间也拿凉浸浸的目光刺杨无端。不过他那套杨无端已经吃皮了,相处这么久,杨瓒看起来再冷情,杨无端也晓得贰内心是真疼本身,不免就有恃无恐,另有些恃宠生娇。
这靠近恶搞的假定她也没细想,闪了杨瓒一眼她就心虚地转开,定睛望向刘廷玑。
“这个老孙,一辈子脾气是改不了了。”刘廷玑笑着摇了点头,顺手抛了抛杨无端的狗牌,眯起眼睛又道:“留在翰林院也好,现在宦海上污烟障气,笑里藏刀口蜜腹剑的伪君子多了,像他如许直肠子的真君子可斗不过人家。小无端,你说是不是?”
每次见面刘廷玑,她都很难信赖这位真是两榜出身的正牌子文官,他站在杨瓒一臂以外,只比杨瓒高出小半个头,肩膀却要宽出去三分之一,宽袍大袖的文官礼服紧紧地缚在他身上,肩膊处肌肉的线条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