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外祖一死,齐家树倒猢狲散,那些个娇娘美妾一个一个头也不回自寻前程。
月升中天,何栖拆了头发,看了会书,眼睛垂垂发涩,正筹办吹灯安睡,关窗时见何秀才坐在月下独饮。
齐大郎哪能撑起家业来,直把齐家败个精光,本身还日日醉生梦死,做些白日发财梦。经人调拨几句,便上门寻出嫁的阿姊布施,本日要食,明日要银,没皮没脸一味胶葛。
家中如此乌烟瘴气,何娘子姊弟豪情自好不到哪去。何娘子嫁后,与何秀才伉俪和美,林氏放下一桩苦衷,多年透支着精气所牵念的也不过女儿,这一放心,身材极速废弛下来,没一两年便放手西归。她一去,齐外祖更加肆无顾忌,再丰富的家财也经不起他这般折腾,更何况齐家早已是个空架子。
现在,只我一人手忙脚乱应对,半点主张也无,罢,不说这些。
何娘子欲待不管他,到底于心不忍。当时,何家也不余裕,将上何家小郎君因病短命,何家一片愁云惨雾。何娘子这边亲子亡故,这边阿弟不争气,固然夫君各式欣喜,心中还是有如油煎。
你我多年伉俪,向来没红过脸,我也不知你先前是否暗中垂泪、咽气吞声。现在想想,娘子愁眉不展,不知有多少苦衷未曾诉说,我为夫,却未曾为你分担涓滴,这是我之过啊!只遗憾来世方能赔偿一二。
何娘子嫁进何家时,何家虽无初时风景,家中还算殷实,两家流派相称,带进的嫁奁也有好几十台,只是厥后家中去的去的,病的病,又一一典当变卖,待到何娘子身故,拢共也只剩下了一个箱子。
齐大郎虽是庶出,倒是齐家独一一男,自小宠嬖不凡。他生母侍婢出身,没甚么见地,也是一味宠嬖,好好的一个小郎君,养得比女子还要娇贵。
他出错淹身后,丧事还是何家筹办的,清算遗物,家中不过破桌跛凳,连个像样的家俱也无,最后在床铺底下找到一枚玉佩,倒是齐家旧物。齐外祖活着时,脑筋偶有复苏,给一对后代亲手雕了两块玉佩,一雕花叶,一雕生果。
春寒未消,又有寒露,也不知酒有没有温,如许坐着非抱病不成。何栖回身拿了一边将将要做好的衣袍,轻手重脚地开门,想送给何秀才披盖。
“阿娘的事物,阿爹都好生收着……”何栖细心放好,轻声道。
“物放着就成了死物。”何秀才点头,又取出一副鎏金花钗,“这原就是我和你阿娘为你们攒的,只色彩不好,他日去贩子找个金匠重新錾一遍。”
“你快有了人家,我总要奉告你阿娘一声。”何秀才摸动手中新衣笑道。“怎这么晚也不睡?晚间少看书,看坏了眼睛。”
人死万事皆休。
何娘子拿着那块玉佩,各式滋味没法言说,最后也只是低叹一声,将那玉佩挂于齐大郎腰间葬于地下。
只走了几步,就听何秀才自言自语道:
何秀才先时深厌齐大郎,他一文弱墨客,气得狠了还动了老拳,直打得齐大郎口鼻鲜血直流。
何栖翻开一个漆盒,内里竟放着几枚梅花金钿,模样细巧,花形各别,有开盛的,也有含苞的,估计是一溜插在发间。
“阿娘好巧的手。”何栖摸着上面的绣花,赞叹。她在这上面没有天份,也没有耐烦。
都说福无双至,祸不但行,一个家属的式微,常常连带着亲家同枝。她本来总觉得何家冷冷僻清,不过她与何秀才父女二人,连个走动的亲戚都没有。实在真要翻起族谱,却也是枝枝叶叶,蔓蔓连连,只不过着跟着变动,靠近的故去,冷淡的愈远,渐渐就失了联络成了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