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郑,别忘了,若不是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成宪,你一定能坐在这里。”高仪提示道。
高拱这才想起,梁梦龙转任河南巡抚,他几次去书,力促他把弭盗安民作为首务;前日梁梦龙差人投书,禀报弭盗之法,尚未顾上给他回书,遂道:“稍候!”便提笔给梁梦龙回书:
写毕,交书办拿去,高拱起家在室内踱起步来,口中喃喃道:“看来,欲求治,必大鼎新!”
“比如,刚才贾三近言州县正官,倶用初仕者,此制,我看,得改!”高拱深沉地说,“州县父老,守令也,亲民之官,最为紧急。若天下守令得人,则安民有望。然目今州县长倶为初仕者为之,进士落第,既授州县正官,民事既非素谙,掌铨者对其守身之节、爱民之仁、办事之略,更是一无所知,乃待其事败,然后免除,可民已受其害矣!继任者又是初出茅庐的墨客,亦复如是。这不是以官安民,是以民试官。即便所谓循吏,因其民事未谙,我看多数也是长于饰虚文以媚上,为急政以求名者,勉习时套,以求荣进,而以实政惠民者,恐未几见。非读书人个个都不好,委实是轨制而至!是以不改轨制,所谓安民,恐流于标语罢了!”
高拱知此事非同小可,也不想辩论,冷静地回到坐位,尚未落定,书办禀报:“元翁,刚才御前牌子来知会,皇上命内阁制敕房速差二书办到乾清宫去!”
高仪被高拱这番话吓着了,摇着头道:“喔呀!新郑啊,国朝二百年,都是如此,岂可轻言改之?”
张居正被高拱的话震惊了,蓦地昂首,想说甚么,又忍住了。高仪不敢信赖高拱会说出如许的话,以右手把在耳后,侧着脸,骇怪地问:“新郑说甚?”
承示弭盗之法,可为曲尽。自此中原之民得安生矣!大略多盗之故,只是有司蒙蔽,以有为无,而盗亦有应对有司之法,不劫府库与驰名大师,恐声著而累有司,不得不捕也;却只于小宦与百姓之家肆意为之,有司见事小,不必闻于上官,故亦不问。及至养成局势,则劫库与驰名大师亦公开为之,而莫敢谁何矣!自此而上,非揭竿而呼之耶?仆以是抱深忧者,非为身家计,盖为国度虑也。
世人散去,高拱呆坐很久,闭目深思。书办走过来,附耳道:“元翁,刚才管家高福来,说河南巡抚梁梦龙的急足来求回书。”
“呵呵,走吧走吧,阁老们忙得很嘞!”程文突破沉默,拉了拉贾三近,与几名科道官一起,见礼而去。
“大鼎新?”高仪不解地反复了一句。
“门生是要说清楚的,可尚未说完元翁便拍桌子了。”贾三近并无惧色,嘲弄道,他向前走了两步,“诸位阁老都晓得,天下州县正官,皆初仕者为之。即如安义知县,不过二十余岁,本来只知读书招考,一旦落第,即授以民社之寄,还能希冀他如何?百姓告状,他能升堂审案,已经不错了,要求太多,他做获得吗?朝廷何不谅解之?”
高拱觑了高仪一眼,嘴角一撇,目光中有几分不屑。高仪虽是他的同年,操守良佳,可书虫罢了,入阁以来,凡关涉实政的,都不知所措,那里有甚治国安邦之才?此前,高拱只是对高仪小我有些不满,可俄然间,他明白过来了,这也是祖制而至!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是成宪,阁老非翰林出身者无缘。此制不改,相公阁老中有治国安邦之才者,与州县长中有谙民事之才者一样难觅!他不由感慨道:“何止州县长选任之制,阁臣选任之制,何尝不是亟待改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