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当即宣召应侯。”
白起顿时沉默，很久，粗重地喘气了一声：“切勿外泄，容老夫想想再说。”
“将士上书为我摆脱，必定附和我目下避战之主张。全军将士皆不主战，秦王自会大有顾忌，如此可保秦国无亡国之险。”
“会听的。”白起两眼盯着横贯屋顶的大梁，“他只是恨我方命罢了，却不是要当真毁了秦国。”
蒙骜去了。白起思忖一阵，安步到了狼城山顶。时下已是十月初，白日虽有小阳春之暖，夜来秋风却已经是萧瑟凉如水了。天上星斗灿烂，山川军灯闪动，旬日之前还是杀气腾腾的大疆场，目下已经成了安静的河谷营地。若非目下这揪心的困难，白起本来是非常轻松的。他带领着五十多万雄师，业已铸就了一场亘古未闻的大功业——一战完整摧垮赵国六十万余雄师，斩首三十余万，受降二十余万。泰初至今，凡是兵家名将，何曾有过如此皇皇战绩？假定不是这突如其来的火炭团，他本当要与全军将士酣醉一场，而后再原地筑营休整，来春便直逼邯郸。灭赵以后，他便可解甲归田了。自做秦国大将军以来，他年年有战，一年倒有两百余日住在虎帐里，乃至于荆梅每次见了他都要惊呼：“天也！一回一变老！你白起非老死虎帐么？”多年以来，贰内心只要一个欲望：但灭一国，便是他白起离军之时。这欲望眼看要变成究竟了，白起心头常常涌动出一种远道将至的感喟。目睹赵括埋没在箭雨当中时，白起内心的那道大堤轰然决开了。可目下这降卒之难，却又在心头蓦地夯下了一锤，他烦躁不能自已了。
饮着饮着，玉轮在蓝得透亮的夜空飘悠到了中天。秦昭王举爵望月，一阵大笑又一阵唏嘘，兀自走到船头对着天中明月一声呼喊：“白起，你若在月宫，嫦娥便是你妻，此乃本王最大犒赏也！”喊罢又将酒爵一翻，一爵酒汩汩银线般落入湖面，口中兀自喃喃：“来，本日你我君臣再饮一爵，再饮一爵……”在船头秋风中鹄立很久，秦昭王仿佛复苏了过来，一声长叹：“内无良将，外多敌国，本王何其多忧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