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了个号召,少年把家伙一件件摆到墙角,这才把那一包骨头铺散在彭先生面前。彭先生拾起一根肋骨,借着火光看了看,叹了一声:“谁说有钱人都好命呢?这骨头也不知是喝了多少的毒药汤子,才沁成这个色彩!”
少年对着棺材里的宝玉金银嘲笑一声:“可惜了啊,可惜了哇!小爷如何没这么繁华的命?都说是富命的死人强似贫苦的活人百倍,来世还不如托生富朱紫家一条狗呢。”
也幸亏这些贫民家的坟茔和那些无主的尸首,赡养了昌图府十里八乡无家的野猫狗。贫民家的坟茔夯不起土,那狗刨个把时候就能把这骸骨拽出来。至于连坑都没有一个的不利蛋,大多过不了两天早晨就得连皮带肉进了猫猫狗狗的肚子。
这少年唱着便往袋子里捡拾了数段白骨,摸索着盖上棺材。到了这时候他才把蒙眼的布重新上摘了,又系回到辫子上。少年把袋子两端打结负在背上,草草将坟填了,也不见他掌灯,一件件家什或是别在腰间、或是拎在手里,直奔了山上。茫茫间,仿佛有金锣大鼓的声声响起,为少年开路。却如何也听不逼真,再谛听,仿佛就没有这么一回事儿。
这昌图府说来也不是甚么富庶之地,光绪三年之前这里是被叫做“昌图厅”的,实打实凿是个东北的小处所。但是恰好是这里,作为屯粮之所,颇受朝廷正视,也有着绿营扼守。说这里闹反动党,百姓打心眼里不信。
这类天象叫做“毛玉轮”,人都说是阴气正盛的时候,如果无甚要紧事的半夜休要四周浪荡,免得感染上甚么“脏东西”。
说是偷坟掘墓,可这少年的手倒是恰好避开了珠宝金银,专摸那死人的骨头!一边摸着,他嘴里还哼哼呀呀得唱了起来:
这少年解下腰间的系带,抖落抖落竟抖开成了一个方刚正正的包布口袋。少年又解下辫子上那块脏兮兮的麻布便条,用它蒙上了眼睛,伸手向棺材里摸去。
彭先生话音刚落,“砰”一声响,锅里的汤水溅起老高!那沸水里,丝丝缕缕的黑气拧成了一股,出完工了一个翻着白眼,肌肤青紫的肥老夫来!
“这位老爷获咎了,升官发财了您呐!”少年喝亮嗓子喊了一声,跟着清脆的“咔吧”一声响,棺材盖就这么开了!
又过了一会儿,锅里竟然传出来了“滋滋”的响声。彭先生一抬头,借着火光瞅见那锅里飘出来的热气泛着玄色,点点头,像是对虎子说也像是自言自语:“好了。”
说到坟地可不得不提,这昌图府八里外的坟圈子可有着讲究。小道东的坟茔就多是无主的孤坟或是贫民家的阴穴,这一片里拿着破席子卷了的尸首也是不希奇的。路西的坟冢都是驰名有姓人家的阴宅,立得起石碑,摆得起生果贡品。一座连着一座,齐划一整、规端方矩,与道东边那一片乱七八糟的坟地就不一样!
再说回这少年,也是好大的胆量!半夜半夜毛玉轮天,敢到这个地场就临时不说,单是这宵禁之律就够他喝上一壶。不过也是,府城里巡查的爷们儿这个天光也到不了这来。
彭先生眉头一皱,顺手把手里的肋骨撇到锅里:“打水去!小孩子别胡说八道,再胡说话谨慎我打你屁股!”
昌图府现在非常期间。太后老佛爷下了号令,凡是厅府级别城镇,一概实施宵禁。过了酉时四刻还上街浪荡的布衣百姓,就是反动党,就是反贼!这昌图府虽是关外辽东苦寒之地,却也不能不平管,自是没有人敢在这半夜半夜出来让巡街的老爷们“先杀后审”的。
再细一看,可吓着人!这少年脚边摆着锄头镐子,手里瓦亮亮一杆长锹,正在道西的一座坟上刨挖!这些家什一件件如何看也不是平时干着农活用到的制式,非是专门用来刨坟掘墓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