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要防的人太多了,防不堪防,最后连枕边人的熟谙眉眼也能看出三分猜忌来。
是的,心慌。
“水清则无鱼,浑水摸鱼之人比比皆是,前有梁平恭于山西府遇害,已经在皇上内心敲了警钟,如果有人趁着水浊将手伸出来,天子只会更难查证。”行昭挺了挺身,那天子防的是谁呢?
方皇后端了根杌凳陪坐在床沿边上,笑中有泪:“小郎君情愿争气,拿出一条命去搏,是男儿汉的派头。你该当欢乐才是。幸亏老六硬气,非得把凫水学会,听来回禀的人说,老六还拖着黎大人游了好长一段儿,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总算是峰回路转...”
“阿妩以为是偶尔,而非报酬...”行昭脑筋内里过了过,将一条条线串在一起,悄悄点点头,渐显笃定。
话里头带着心不足悸,陆淑妃伸手去拉方皇后,一道说一道止不住地哭:“我原就不让老六去,老六非得去,说是要去挣出息。我拗不过他,现在好了!被人从水里头捞出来,病得回不了宫,内心舒坦了!翻过年才十四岁,小胳膊小腿的挣甚么出息啊!一辈子渐渐悠悠地过就好了,繁华荣辱老天爷自有安排,他争个甚么劲儿啊...”
方皇后笑容越深,笑着将行昭拉过来揽在怀中,轻声缓语:“...我也以为是偶尔,可天子已经怕了偶尔便必定这一出戏码了,干脆早些动手防备,连江南的府邸都不让老六和黎令清住,别的选址清算旧邸给他们住。应邑的去世,梁平恭的身亡,对贺家的绝望,顾氏的病重,天子认识到他已经老了...夺嫡立储该提上日程了,可天子却不承认他老了,不然遵循他的本性会公开里派人去保护,守株待兔地等藏在浑水里的人本身按捺不住,浮出水面。”RS
九城营卫司是天子的亲卫,周到得油都泼不出来,任他外臣武将手里握着再大的权益也不能安插人手,在内里培植亲信,难保天子就没有防备着方家...
“...定云师太给老六算过命数,说是一辈子都和水过不去,那小子看起来暖和和和的,内里的性子却倔得很,非要去太液池学凫水,扑棱了两个夏天好轻易学会了,我内心头的石头放下去了,现在又出了个这事儿...”
六皇子在水里熬了两天一夜,她又何尝不是熬了两天一夜,白日陪着欢宜去妙经阁抄佛经,夜里来重华宫守着陆淑妃,整日整日寝食难安,一落睡便会梦见那晚在太液池旁六皇子将信递给她的模样,就算是睡得迷含混糊的,心内里也酸得想哭。
这是在将行昭当儿子养。
天子尚将来得及花时候去查,下了大力量救济,沿着陈河两岸五里一兵,十里一哨地挨个排查,总算是鄙人流寻到了六皇子周慎与黎令清的踪迹,泡在水里两天一夜的皇子高烧不退,大夫不让挪地儿,天子便拨了旧邸让两人好好将养。
天然是二皇子。
行昭昂首看了看方皇后,面庞明丽,与母亲类似的大大的眼里尽是鼓励与赞美。
娇容泪眼的人儿靠在床沿上,皓腕从被褥里伸出来一截儿,套在其上的翡翠镯子空落落的,碧莹莹的光悬在瘦得没有光芒的腕上,还空出了好长一截儿。
行昭身上戴着丁忧,不敢穿红着绿,穿得素净走在这重华宫里倒也相得益彰。
方皇后说得风轻云淡的,行昭却听得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