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均枼已看清碑上刻的,她未曾传闻,本来南絮姑姑早已嫁做人妇,只是不幸她年纪悄悄的,便守寡了。
林中杂草已丛丛,高高鼓起两座土筑坟茔,显得有些高耸。
“张女人!”南絮仓猝赶来,见张均枼还在,心中的大石终究落下,忽见喻道纯在此,不免迷惑,可又不便多问,便微微躬身见礼,“喻道长。”
本来这统统的统统,都归咎于她本身,张均枼啊张均枼,你不该救他的!
“亥时。”
“有人来过,”张均枼到此还未看清墓碑上所刻,便瞧见了那一滩酒水。
这两座坟茔紧紧相连,却独一一块墓碑直立,碑上雕刻着寥寥几字,亡夫江离之墓,妻殷氏成化十九年立。
张均枼说罢,二人已步至一家香烛铺前,南絮止步,喃喃自语道:“到了。”
“回宫吧,”张均枼毫无面色的转过身,兀自拜别,只闻喻道纯放声语道:“女人今后定有事相求于贫道,到时只需前去白云观,记得徒步。”
“官方有条风俗,叫年祭祖,女人出身王谢望族,必是清楚的,”南絮言毕已进了铺子,买了些纸钱,便出来带着张均枼去了西郊城外。
她记得,那日朝阳初升,她执起他的手,脸颊绯红,笑意绵绵的对他说:我给你三个月的时候,向我父亲提亲,我等你骑着高头大马,聘八抬大轿来娶我。
张均枼到底还是回过甚来了,羽士这回并没有卖关子,直截了当的说道:“红绳系足是前缘,不消媒人自成全,月明半夜菩提下,六出好听凤求凰。”
闻言张均枼亦是愣住,望着大敞着的店门,这是香烛店,姑姑来这里,莫不是要祭拜甚么人。
南絮祭拜亡夫,张均枼只得站在她身后静候,而牟斌,倒是躲在林中远远张望,殷姑姑于他而言,是一个多么遥不成及的人。
刚才南絮那一番言语,谁曾见到牟斌脸上的失落与不甘,他对南絮的那份情意,又有谁懂!
张均枼暴露浅含笑容,“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姑姑也莫再悲伤了。”
张均枼皱了皱眉头,“不必了,”言罢便要走开,岂知那羽士又问:“女人不想问问你的姻缘吗?”
她只恨父亲妄言许了她的毕生,恨孙家人棒打鸳鸯,恨有卉骗她去绛雪轩,恨万贵妃多次三番害她性命。
南絮说罢便回身拜别,张均枼亦是跟了去,只是不忘回顾看一眼门达的坟茔,门达是景泰、天顺年间的佞臣,成化初年被贬广西南丹卫放逐,路上被仇家告结束性命。
她只听闻南絮姑姑的身份非常隐蔽,宫里头鲜有人清楚,没想到,本来她是前锦衣卫批示使门达的女儿。
而他伏在她耳边,轻声呢喃:等我。
她也曾说过,长发为君留,披发待君束。
“姑姑本日出宫采办,可另有别的事?”
“他是锦衣卫千户,师投怀恩大人门下,与牟斌是出世入死的过命兄弟,我不晓得他是如何死的,牟斌说,他为了救他,被人穿心而死,身后被抛尸荒漠,连个全尸都没有,”南絮言语至此,不由自嘲,“不幸他忠肝义胆,誓死为朝廷尽忠,却没人肯为他立个坟冢。”
“亥时?”羽士举头看了看天,又冲着张均枼暴露一笑,“亥时,女人不去赴约吗?”
张均枼闻声止步,回身只见是一个羽士,坐在摊前望着她。
张均枼言语间不但是扣问,多的是刺探,南絮出宫本该是为咸阳宫购置些布匹和丝线,可她自出了皇城以来倒是买了壶酒,而后直奔城西,超出了好几家买卖昌隆的绸庄。
南絮掂了掂一旁的酒壶,站起家来顺手倒在那座没有墓碑的坟冢前,望着地上的酒,面无神采的说道:“这是我父亲,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