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们的身影远去时,我俄然想到,这竟是我第二回送她走了。我光荣本身并不记得前事,不若如此,这该是如何摧心摧肺的一桩事,恐怕我是接受不住的。
我暗自一思忖,自认徒弟说得不错。非论畴前与海棠有如何深的纠葛,早已烟消云散,现在更是连因果业报也了偿得干清干净。身为朱心堂的学徒,竟还看不透这个,甚是忸捏。
“朱先生,阿心女人。”有人上前轻声号召,突破了我的恍忽。
殷乙走上前相请,海棠朝徒弟再礼过,便跟着殷乙往那暗火浮动的大门走去。走到门前,她驻了足,转头又瞧了我一眼。
我的眼眶又不争气地热了起来,立在床榻边不知所措。
我一昂首,竟是邢家至公子那位新过门的夫人,忙屈膝行了一礼。
徒弟去玉枝家唤人来帮手,留我独在门前盘桓好久,一颗心提吊至嗓子眼,心口空荡荡地发凉,好不轻易才稳住了心境,要往屋里去。
明显徒弟也并不想逗留在这个题目上,他在我的后脑悄悄拍了几下,将我从他的胸膛前推离,略带了烦恼叹道:“教了你这么些日子,怎还会为那过眼云烟的前尘旧事拘束住,可见你未曾用心。”
过了很久,我才被这一场古怪的哀恸折腾得精疲力竭,有力地偎在徒弟胸膛前抽着鼻子。
“邢家的家事,鄙人外人怎好置喙,夫人请便。”徒弟退开一步,向她摊了摊手。
我跟着一同出了屋子,外头置了块门板,竟围了很多人,皆沉默谛视着被抬出屋子的海棠。徒弟也在一旁负手看着。
徒弟放动手里的布帛,若无其事地一笑:“徒弟又没说要罚你,哭丧着脸做甚么。你承诺了海棠去顾问伢儿,天将亮了,可想好了说辞?”
“于她是宿世,于你倒是此生。”
我眼睁睁地瞧着海棠的背影在门外消逝,连同大门一起消逝,只觉内心难以名状的哀痛,那是一种没有影象却有豪情的古怪的哀痛,来势澎湃,没法停止。
她仿佛想伸手来拭我的脸颊,瞥见一旁的徒弟,便又笑了笑,放下了手,报赧自语:“冒昧了。”
“她毕竟是邢家小公子的生母,邢家也是要面子的人家,非论如何也不会教她死无所葬。朱先生与阿心女人若无贰言,人便由邢家送出城去安葬了,可否?”
海棠借住的小屋离茱萸巷实在不远,这一起我却因想不出如何对伢儿交代他阿娘的去处,走得格外艰巨。直到了小屋门前,尚无眉目。
伢儿在床榻内侧睡得甚是苦涩,小脸儿红扑扑的,全然不觉他最依靠的人已悄悄从他身边消逝。
一声瓷器碎裂似的哀嚎,俄然从我的喉咙里冲出来,我的手臂被紧紧地钳制住,寸步都摆脱不出去。旋即一个炽热的胸膛将我包裹住,熟谙的淡淡的草药苦涩气教我的神态完整崩溃,非常委曲地埋进那胸膛,放声嚎啕。
我这才留意到,本来,她生得极美。
小屋陈旧,门上无锁,悄悄一推便开了。屋里燃着小半支残烛,火光悄悄曳动。窗外天已半明,我鼓起勇气往床榻上望去,果见海棠一动不动地躺着,描述干枯,仿佛是耗尽气血、油尽灯枯的模样。
我清了清哽塞的嗓子,小声问:“以是徒弟才要我来诊治她,亲手偿还当归汤,以报宿世她舍命救我的恩典?”
想透了,便恍然了。这一番,徒弟是要教我在业报循环中看清因果,非论尘凡变幻如何,心念巍然不动。
我这才猛记起来,确有这么一桩,忙去后院打水洗脸。
“徒弟。”我蹭到柜台边,低头服小,细声嗫嚅:“阿心知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