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王府井是买书的。王府井阛阓门口，一群残障少年在唱歌，园地中心放了个捐款箱。演员们个个卖力，但进收支出的观众活动得很快，偶尔从人群里走出个捐款者，都带几分内疚，捐了款逃得缓慢。这年初，大庭广众下做功德，人们反而羞答答的。我有点看不下去，掉开视野，而就在现在，我瞥见刘峰也站在人群里。这个活动观众席里，他比较稳定，仿佛已经站了一会儿了。从侧面看，他平平的五官反倒被年事剥蚀得通俗了。
抢救护士轻声说我们运气好，真打着她，她一家长幼就不消吃红苕了，全都到文工团吃军粮去了。
曾经作为我们营房的红楼，上世纪末被夷平了，让一条广大的马路碾到了地下。红楼那四十八个大斗室间里，刘峰留下的陈迹也都被碾为灰尘：他补过的墙壁或天花板，他堵过的耗子洞，他钉过的门鼻儿，他拆换过的被白蚁蛀烂的地板条……三十多年前的红楼已是高寿，年近古稀，该算危楼，只是它那极其慢性的颓塌过程被刘峰推迟；刘峰的瓦匠木工技术把一座三层的危楼当作个庞大的裂缝鸡蛋一样谨慎捧着，让我们在钉子户观点出世之前偶然间做了钉子户。我们无忧无虑地住在危楼里，一住十多年，只是在红楼的腐朽减轻、颓塌提速时异口同声呼喊：“谁去找刘峰？”那种颓塌的俄然提速常常表示为某一面墙一夜间龟裂，或芭蕉扇大小的石灰没出处地从天花板脱落，碰到这类时候，我们就这一个好体例：“找刘峰！”
我从刘峰的侧面迂回到他正面。这类平平脸常常不易老，也不易变，跟同龄人比，他的脸起码年青七八岁。他是因为“触摸”事件被措置下连队的，下连第二年，中越开仗了。
一个观光团的大汽车在长安街一头的路口停下，下来五六十个西方观光客。人群乱了一顷刻，等我再次找到好位置站稳，刘峰却不在那儿了。我走出人群，往王府井大街两端寻觅。他不成能消逝得那么快，除非他用心躲我。我往大街的南头走了一截，又转回来往北走，满街陌生人。现在刘峰必然想让我把他也当个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