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娘子说的不错。”那端着铜盆出来的收生婆笑眯眯地接口道:“夫人福厚,身根柢也踏实,平常妇人生养头胎,少说也得四五个时候,夫人却顺顺利遂两个多时候了事。”
杏叶在充作产室的配房交际来回回地转,乍一见拂耽延返来,如遇救星,连施礼也浑忘了,忙上前禀他:“大娘出来近两个时候,这般……这般景象也该有一个多时候,阿幺和收生婆都出来讲还算顺利,可……可……”
拂耽延几步跨上木阶,排闼而入。劈面正见阿幺怀里抱着一捧毛氅,笑盈盈地向他屈膝:“恭喜延将军得了宗子。”
杏叶与阿幺常日里见了拂耽延皆远敬着,此时都镇静非常,也不顾平日的畏敬,一同凑上前来看小娃儿。
“如何赏?”拂耽延问道。
产室内的动静突然停歇,这回莫说是拂耽延,便是连佛奴也震住了,不知不觉地松开拦腰抱住拂耽延的双臂,二人俱摒住了呼吸望向产室。
拂耽延朝她抬起的双手一瞥,却见她两手尽是鲜血,如同裹了两块红绸,贰心底一凛,扒开阿幺便往里闯。
一时围屏背面的收生婆也将风灵清算伏贴,出来向拂耽延道过喜,便跟着婢子领赏钱去了。
围屏内烘笼着炭火,阁房烘得暖融融的,风灵卧在榻上半分也转动不得,她能发觉到有人正拢着她被汗水打湿的鬓发,粗粝的手掌端住了她的脸颊,温热的唇覆在她冰冷的额头上,耳畔沉沉低语:“我该如何谢你才好……”
“延将军……”佛奴大大地喘了口气,仗着一副过来人的语气道:“这又不是领兵兵戈,冲将出来也是无用。反倒因你出来了,教大娘分了神,那便不好办了。”
产室内的喊叫变得凄厉起来,一声紧过一声,拂耽延站在院中,攥紧了双拳。佛奴仍旧抱着他的腰不敢放,却因将才风灵的一通痛斥滞住了往产室去的步子。佛奴也是以得以喘气,他倘若当真摆脱起来,又岂是拉得住的。
拂耽延极少过问内宅事,如此一问,杏叶倒有些吃惊,回禀道:“照着大娘事前的叮咛,缭绫两匹,软绸、熟绢各二。”
佛奴不知从那边蹿出来,抱住拂耽延的腰直今后拽,口里安慰不竭。
她忧愁地扭头望向产室,里头传出“哐当”一声脆响,仿佛有几件陶瓷物件落地。
拂耽延略一点头,“每人再加十缗钱。阖宅高低,各领一缗。”
拂耽延绕过杏叶,大步往产室去,距屋门不过三两步,门扇开了一条缝,阿幺从里头跻身出来,抬着两条手臂挡在了他跟前。“延将军进不得,大娘统统安好,不必过虑。”
风灵想要睁眼去望他,亦想开口答他话,可眼皮酸沉,倦意正用力地将她往梦境中拽,她对抗不过,终是只微微扯动了一下唇角,黑甜睡去。
他急拐进洛水坊,马蹄在薄薄的积雪上打了一个滑,惊声长嘶,再不肯前行。拂耽延干脆跃上马,一起飞奔回家。有家人在大门口迎候,他解下毛氅顺手抛给了家仆,顾不上掸去幞头上的落雪,脚不断歇地今后院产室去。
“这小鼻子小下巴,活脱是延将军的模样呢,将来必然鼻梁高挺。”
杏叶承诺了一声,欢天喜地办差去了。
拂耽延束手无策地接过,眼却不去瞧,只切切地投望向围屏背面的屏风榻上,又瞧见一名收生婆端出一铜盆血水,仓猝唤了几声“风灵”,却不得回声。
人还未到后院,断断续续的喊叫便直扑过来,拂耽延心口一阵紧颤,无端地想起她昔日在长安蒙受柳爽拦腰剑创,痛得神采惨白盗汗淋漓,却也未曾喊过一声,眼下不知是如何的痛苦,竟使她熬将不住,喊得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