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得闷闷的一声钝响,仿如果桌案凳椅被猛力掀翻在地的动静,模糊自隔壁隔间传来。风灵与佛奴对望一眼,又突然响起一阵杯盏落地的脆响,确是来自隔壁。
风灵杏眼瞪圆了狠狠剜了他一眼。佛奴忙补道:“不出阁,不出阁,夫人那样疼大娘,怎舍得大娘出阁,定是要招赘一个郎君回府……”
风灵手中尚握着马鞭,咬牙道:“最可爱的便是这类小人,恭维阿谀,邀功讨赏。我看那些个耕户不过是妄图些小利,抑或碍于索氏权势,并无哪一个至心敢向折冲府发难的。若非尹猴儿调拨乱来,哪有这些啰嗦。”
“张县令来得恰是时候。”拂耽延回身拱了拱手,成心朗声道:“身为一地父母官,本日之事,还烦请张县令替我作个见证。”
佛奴摸了摸头上的幞头笑道:“恰是,恰是。此人唤范六,确是个会农桑的,那****前去一说,他正巴不得求租。他道,哪怕一分粮赡养百口长幼都绰绰不足,不必说都尉肯予二分,又蠲免课税徭役,天大的好差事,天然是十二分的情愿。”
拂耽延略一点头,转向石阶下的耕户,“纳租一事,如同三日前所定,公廨田所得八分收作军粮,二分由尔等自留。另,因念租种公田辛苦,且军粮事关紧急,遂尔等其他租调徭役一概免除。”
“都尉……”不知几时到的张伯庸在拂耽延身后小声清了清嗓子,“不过几个农家郎,随便打发了便是,何必同他们当真计算……”
风灵一怔,继而顺手将马鞭撇在一旁,翻了翻眼皮,“呸!他也配!那样的肮脏只怕是要脏了我的鞭子。”
拂耽延叮咛了几句,折冲府长史便跨步向前,朗声宣道:“自本日始,旬日内,凡愿租种公廨田且长于稼穑者,皆可至县衙门前备案造册,待甄选过后,赐与文书租券,年节过后,田土化冻,便可开耕。”
她脑中忽现出拂耽延那副油盐不进的神情,自发方才那话说得极无底气,便心虚地弥补道:“再大不了,我们便回余杭去,反正……反正另有阿爹阿母,赖着吃喝总还过得。”
“大娘,想必隔壁便是索家阿郎。”佛奴听得心惊,压着嗓子,谨慎翼翼地伸出一根指头向着隔壁指了指,“若要叫他晓得了我们从中所为,我们还能在沙州过下去?”
门外响起了一阵混乱的脚步,仿佛稀有人带着大怒自隔间的门前疾步走过,风灵侧耳辨听了一会儿,响动渐平,她才轻晃着垂挂在一侧胸前的长辫,漫不经心回道:“理那很多何为么,你莫忘了,现下延都尉但是欠着我们一份大情面,危难时总还靠得上吧?”
敦煌城本就不算大,来往商客又极多,任何动静,只需在酒坊食铺里转上半日,便不胫而走,至晚全部内城便无人不晓。
“那人但是你社邑中的?”风灵向楼下请愿之人抬了抬下巴。
余下的耕户皆跟着他伏地不起。人群中有人腾地蹿跳出来,义愤填膺,振臂高呼:“这难道是要将人往死路上推!二十七户佃农,老老幼幼百十口人,该向天去讨要一口活命粮么?”
耕户们互望着不知所措,待他们回过神来想再去寻尹猴儿,人群中早已不见了他的踪迹。
“我愿租种公田!”人群中有一人拂开围堵的世人,跻身至石阶前,见张县令与都尉在台阶前立着,他也不知该执何礼,只顾孔殷地哀告:“小人城外播仙镇人,家中永业田暮年已典卖予法常寺,多年来只靠四周予人做些散碎零工度日,虽做得一手好农活,家道还是艰巨。求都尉垂怜,便教小人租得一方地步,好赡养家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