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灵跟着掌柜走入一间极小的阁房,半推了窗望出去,心头不由窃喜,果然是顶好的位置,倚在窗边便能将折冲府署的大门连带前院瞧个鲜明清楚。
那掌柜的垮下脸,躬身作了个揖,“实在对不住,本日楼上的雅室已叫人统包了去。二位如果不弃,楼下厅堂内,可单为二位僻一平静处。”
掌柜回身出了阁房,轻手重脚地阖上木门,自下了楼。
“你们,你们……”张伯庸仿佛气急了,颤抖动手指向耕户们,“那四顷田是甚么田?是公田!延都尉是甚么人?朝中特指派来的,正端庄经的五品折冲府都尉!本日这景象,往小里说,是聚众惹事,搅乱府署。若要往大里论,便是违逆反叛,谋夺王土!本日我这话便撂在这儿了,若不速速散去,待延都尉愤怒了,纵是立时杖杀了你们,也无不成!”
“可不是早已晓得的。”风灵凉凉一笑,竖起一根手指头向上指了指,“你当楼上雅室中的人是谁?”见佛奴仍旧不解,当着掌柜的面也不宜点破,她只轻动嘴唇,作了个“索”字的唇形。
这话不说尚好,一说出口,莫说是那些原就怨怒的耕户,连得围聚着瞧热烈的公众都顷刻轰然,当下便有人隐在人群中高喊:“要科罪要杖杀,总另有大唐法规,岂是都尉一人能裁夺的!”
一见拂耽延倨傲的模样,风灵才替他打抱不平的心机顿时消逝不见。自忖,方才营房前他若能略加礼遇,起码能听完她要禀之事,便不至于如面前这般措手不及,更不必平白地叫小人构陷。
不出半晌,朱漆大门内仓促跑出一人,风灵认得,恰是敦煌县令张伯庸。
“小娘子若不弃……”掌柜踌躇道:“楼上另有一间小的,常日里存放些更替的杯盏,不免狭小些,倒是最洁净的……”
佛奴只得上马,赶上前去,“大娘这是要跟去?”
连问了两遍,风灵不该。灰尘渐息,佛奴侧头瞧她,却见她专注地盯着营房里头的景象。
瞬息间,虎帐里传来隆隆的马蹄踏地声,才刚出来不敷半盏茶工夫的拂耽延,领着韩孟并几名将士又策马奔了出来。
府署门前的府兵臂挽臂列成一队,以身作人墙将耕户与府署大门隔开,也将层层叠叠围观指导的百姓隔挡开来。
佛奴一手捂着口鼻一手挥散灰尘,“大娘,恐是要出大乱子,我们这就回罢。”
风灵摆布环顾了一周,左手有一家食肆,二层的小楼,若能在楼上张望,恰能将府署门前的景象看个一清二楚。当下,她便领着佛奴进到食肆,向掌柜讨要楼上雅室一间。
地下跪着的耕户仿佛并不惊骇张伯庸,反倒囔得更凶了些,“小人并非惹事,只愿求都尉出来一见,也好叫老老幼幼的村夫们亲身问一问都尉,但是不睬我们的饥饱死活了!”
但见府署的朱漆大门前齐崭崭地跪了一排的人,看破着打扮,俱是殷实的耕户农夫,由一年父老领着头,一声声地唤着要求见都尉。
折冲府署门前密密匝匝地围了一圈人,任是风灵如何踮起脚尖,也没法超出那些人头看到前头的景象,人群中不时爆出一阵轰乱,谩骂、赞成、感喟、起哄的皆有,一时也辨不出个以是然来。
“难不成那些人都早已晓得本日府署门前将有一场热烈,早早儿地便占好了处所?”佛奴拧起眉头,猜疑地向楼梯上瞥去一眼。
风灵忙探头张望去,只见朱漆大门前不知何时站出一人来,玄色戎袍,负手而立,端倪并无凶横,倒是不怒自威。
风灵转头朝韩孟望去,却见他目瞪口呆杵在原处,直至来人扬声又报了一回,他猛地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再顾不上风灵与佛奴二人,扯着嗓子命守兵撤开拒马,一面翻身上马,一面就已催动了马,几近是连滚带爬地往营房内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