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灵顺了顺五花马的马鬃，暗提了一口气，翻身上马，人虽在马背上坐住了，脑筋倒是一阵眩晕，面前掠过好大一片黑云似的，隔了好几息方才重新能视物。遍身的皮肤与衣料摩擦，不时传来刺痛感，因她越来越烫的身子痛感愈发高耸。
李世民重疾初愈，面色仍旧算不上好，正肃持重之下埋没了一缕难以捕获的欣喜，他怔默了一息，转而沉声笑道：“朕便是应许，也该问过贺鲁将军肯否先恕过你无礼之举。”
风灵闷头掠过他身侧，装聋作哑只当未闻声他说了甚么。
此时相对，没立时便砍杀了她，也不知是如何忍下的。故此，她也只得一遍各处接下那带着郁气的藤球，决计不敢火上浇油，再将他的肝火勾动起来。
她昂首去望李世民的神采，却不敢教眼角的余光散开，她能闻声身边蓦地沉重的呼吸声，也只得强忍着胸腔内上蹿下跳的心，假装浑然不觉。
贺鲁的怨怒，清清楚楚地展现在这一挥一送之间。
她内心想过无数回，贺鲁得了准娶唐女的敕书，往敦煌城去接她时，乍然发觉她与她的顾坊已踪迹全无，那天雷地火般的气愤，该是如何了得。
支撑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她才摸清了藤球胶葛不休的启事，那里是藤球魔怔，清楚是贺鲁在作怪，凡是他得了球，便挥杆朝她这便送来，纵是半途有人将它抢了去，不一会儿工夫，又教他截了返来，仍旧挥送予她。
那笑声每回教风灵闻声，总感觉夹带了阵阵阴风，令她心底发毛。她辨不出那两声“甚好”的意义，提起胆量昂首望去一眼，贺鲁描述还是，分毫未变，紧贴着脸颊的卷曲虬髯粉饰不住他现在怒极反笑的神采。
若非前狼后虎的危局当前，若非皇家威仪的震慑，若非现在寒热高烧缠身，眼下的这一场击鞠，原是能教风灵热血沸腾的。而现在，她只能一面战战兢兢地避开阿史那贺鲁投过来的灼烈的谛视，一面强撑起精力谨慎对付赛事。
贺鲁顿了好久，俄然朗声笑起来：“甚好，甚好！”口气明显不善。
柳爽毫不在乎她夹枪带棒的话语，仍旧笑得一脸竭诚，顺手递上击鞠用的木杆：“顾娘子，留意了。”
一时候鼓声轰然擂起，如同全军呼喝，风灵不敢再有涓滴用心，提马出场。
风灵淡淡冷哼，心道：贺鲁虽可爱，却当真是从未伤过我，若要留意，想来也该留意你这毒虫妖物才是。
两刚正要了局，贺鲁忽扬声笑道：“久闻贤人马术亦是了得，不若趁着本日欢畅，贺鲁乞贤人指教一二。”他从席上起家，依着突厥的礼，单膝点地，一手按着心口，垂首请道。
可那藤球却不容她这般想，魔怔了似地总往她马蹄边滚，她心生烦躁，偏那铜铃的“铃铃”声，如影随形，胶葛着她不放。五花马也不甚循分，清楚已顺服，却似生马那般，一得了机遇便扭解缆子，想要将她甩上马去。
劈面突厥人那一队，亦跟着鼓点下了场，高举了击鞠杆粗声呼喊。
她内心如是想着，手里亦不去接他递来的木杆，只从侍立在旁的内监手里去取木杆。柳爽倒也不恼，笑呵呵地将风灵不接的木杆抛回内监手里，冲她作了揖，自顾自地去牵马。
风灵不肯与他多交一语，凉凉回道：“托赖柳公子，现在非常过得。”
当下她一横心，绕过御座上前，衽敛低着头道：“民女好骑术，亦久闻贺鲁将军盛名，本日一见，难抑请教之心，大胆乞请于圣驾前。”
风灵木然地走下石阶，走向早已牵至场边的那匹五花马。将行至马首处，柳爽俄然从旁蹿出，格挡在她与五花马之间，眉眼间带着一贯的谦恭笑意，向她拱手作揖：“爽在别传闻宫中有一女子，善营商，能经济战略之事，也不知怎的，鄙人听着耳熟，私揣别是沙州故交，本日一见，真真是缘分匪浅。顾娘子，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