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在面前。顾娘子聪明,看不穿么?”玄奘笑得愈发源和:“延都尉若不兴佛窟,顾娘子怎会认得贫僧?顾娘子若不起善心照拂龙夫人母女二人一起,此时那个会引你来弘福寺?延都尉若无善果,怎会有人肯替他如此费心吃力地脱罪?”
一面说,一面握着木柄猛转了几圈,将打满水的木桶提了上来。
风灵顿有所悟,扫了一眼地下堆叠的纸卷,重振了精力向玄奘见礼:“多谢法师指教,风灵受教多次,却还是痴顽,当真是呆拙,忸捏了。”
玉勒图孜笑道:“风灵,你便是拂耽延的恶报。”
这大慈恩寺果然是有皇家寺院的派势,光是看着筹建招募匠人的名录,便可猜想它今后该是如何的恢宏壮阔,只是眼下,风灵与玉勒图孜倒是要翻花了眼。
及近中午,玉勒图孜不好再留,须得回府去,留下风灵一人仍在孜孜翻看。直至天将晚,终是在一堆的画师名录中找出了未生的名字,风灵揉着红肿酸涩的眼睛,将名录上的居住地点抄誊了下来。
玄奘又向玉勒图孜道了辞,留了风灵与玉勒图孜二人在禅房中自行翻阅名录。
寺内香火清幽,却不似旁的寺院那般畅旺,确是个清净地点。绕过前殿,前面一进更比一进深幽,氛围中的檀香淡淡缭绕,屋舍禅房清简朴素,初春花木未绿,却不见一丝冷落气。木板条铺就的游廊内偶有手捧经卷的和尚走过,恭敬庄严。
玄奘淡然一笑,念了声佛,“此事顾娘子确是急不来,一念放下,万般安闲。大家皆有大家的因果,延都尉造有杀业,便自有那果报,逃脱不得,然都尉肯怀怜悯之心,兴建佛窟,便也有积下了善因,必有那好的果报,也是走不了的。”
长安寺院当真是多,风灵坐在玉勒图孜的车内,在各坊之间转来转去时,瞧见了大大小小不下二十座寺院。她悄悄思忖,如果将全长安的寺院都集合在一处,也设在山壁之上,与千佛洞相较,不知哪一处能更胜一筹。
禅房内静得只闻鸟鸣和竹叶的婆娑声,一堆堆的手稿字纸分片块堆码着,看着是有序的。风灵提起裙裾,谨慎翼翼地遁藏着那些纸卷。
玄奘赞成地点点头:“龙夫人所言甚是。”
次日天甫亮,敦化坊边角的一溜小院顺次有了响动,讨糊口的人此时皆要起家劳作,一条冷巷子十数间独门小院,合用了巷子外的一口水井,早早地便有布帕包裹了头发的妇人出来打水。
她再出禅房想谢过玄奘时,和尚说法师已在做晚课,她也只得留下谢语,自回家去了。当晚免不了翻来覆去不得好眠,忍不住一遍遍猜想找着的那人是否就是她所要寻的人,阿满婆是否肯漏出片言只语。她翻看密密的名录一整日,眼皮子酸胀沉重,东猜西想地渐睡了畴昔。
一颗泪珠子“啪”地一声落在木质的空中,溅开一小朵水花,紧接着又滴落一颗。
风灵抬手拭了拭眼,清了清嗓子:“是风灵失礼了,法师莫怪。”
风灵下了车,弘福寺因起初接了魏国公府的帖,已有和尚在门前候着,引着她二人进寺去。
风灵合掌向说话者躬身一礼,俄然眼眶便热了,嗫嚅着轻声回道:“牢玄奘法师挂记,风灵……风灵一言难尽。”
玄奘呵呵笑道:“顾娘子慧根通透,哪有呆拙之说。名录皆在此处,顾娘子自便,贫僧不便相陪。这译经场倒是想呆多久皆可的。”
玄奘沉缓地念了一声佛,并不作答。倒是一旁的玉勒图孜凉凉地应道:“杀孽太重,业障难消。”
水桶“咚”地一声闷响,桶内的水随之“哗啦”倾泻开来,流了一地。提水的母子怔忪地垂手呆立,来不及粉饰刹时的镇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