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比如阮悠悠轻声扣问这位小公子,她是他的娘亲,好久未见,不知他是否还记得她。
我曾假想过无数种母子相逢的场景。
却没有一种是像现在如许。
晨色垂垂明朗,她的神采却更加灰败。
她的声音轻了几分,“每过一天……我都在想,你是不是又长高了,是不是还喜好吃甜食,早晨睡觉的时候还会不会踹被子……”
她默了少顷,缓缓补了一句:“哪怕娘亲不能陪着你。”
“悠悠心念她的儿子,想要尽早见到他。”我看着面前烛火摇摆,轻声应道:“并且……并且我还想从鬼差那边借一副鬼眼给阮悠悠,让她能瞧见阿谁孩子的模样。”
落雪纷繁扬扬,映着天涯平淡的霞光,像是染了熹微的浅红色。
薛淮山从她手里接过儿子,他张了张嘴,似有万般言语,终究却不过答了一声:“好。”
隆冬时节的四更天,风雪漫天席地,长街夜色还是茫茫,未几时,我听到了指节扣窗的笃笃声响。
柱子吊颈着殷红色的灯笼,燃了一夜的烛火仍有微光,阮悠悠似是瞧清了灯笼上的喜字,她复又垂眸看着本身的儿子,终是没有应对一个字。
我和阮悠悠走去了国师府的东苑,东苑中心的屋舍里,住着那位年方六岁的小公子。
我一时失神,手中伞柄掉在了地上,飞雪沾湿了袖摆,迟缓落在指间。
六更天时,这场雪仍未停止。
我有些说不下去,草草结束道:“她的名字,已经不在存亡簿上。”
她背对着他,昂首望着长空飞雪,这二十多年来,她第一次有了一双看得见的眼睛,大抵看甚么都是别致的。
“娘亲……娘亲!”
“悠悠,我没想到你会来这里。”薛淮山踏上第八级台阶,刚好挨在阮悠悠的身边,“你是来找我的么?”
院前种了几棵年事不小的桃树,枝头连一片叶子也没有,覆着皑皑白雪,细枝将断未断。
我撑着一把十六骨的油纸伞,默不出声地走在阮悠悠身边。
“还是不能,但是仿佛……”她的呼吸微乱,声音也轻颤了几分:“仿佛和畴前有些不一样。”
我微微低下头,从袖中取出了冥后之戒。
比起昨夜同贤阳公主的对付,他此番的话里,倒真是带着几分温情。
室内寂静,犹能闻声雪落窗台的声音,过了一小会儿,他缓声问道:“你的意义是……比及六更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带着阮女人去一趟国师的府邸么?”
阿谁小公子抽泣了一声,伸手去抓阮悠悠的手,他捂了很长时候,声音再次带上了哭腔:“娘亲,你的手好凉,如何也捂不热……”
“也好,倘若你借不来……”雪令的话音顿了半刻,又沉着沉着地续道:“我再去抢。”
那小公子终究忍不住哭了出来,豆大的泪珠滚过眼眶,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又也许是服膺取“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尽力往上抬着头,不让那些眼泪持续滚下来。
薛淮山的脚步停在第七级台阶,间隔阮悠悠只剩下一步之遥,他却停在那边,再不靠近一步,漫天落雪莽莽,他站在桃木雕花的雕栏边,华衣俊容未变,风采翩翩不减。
天光更盛,雪势似要转小,死魂簿上的名字垂垂变得更淡,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咬字极轻道:“我只但愿这一句话……是真的。”
天气微明,云朵深处隐着拂晓的晨光。
我才如许想着,阮悠悠已经脱下了外套,披在那孩子的身上。
现在的阮悠悠,应当是连脉相都没有了。
雪令方才沏好了一壶茶,他端方地坐在桌边,指尖抵着琉璃杯的杯底,弥散的水雾漫过他的指间,在白衣袖口上沾了几分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