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北捷不是刽子手,他剑下包涵,没有取她性命。

他握过这手不下千次,赏玩赞叹,记得它暖和光滑,工致细嫩。

楚北捷也不是小人,饭食衣裳定时送来,虽不丰厚富丽,但也不刻薄。

“你可记得,你曾发誓毫不伤我家人?”

娉婷独居西厢。

落日西下。

隔了好久,才听到感喟,“我本该杀了她的。她骗我,欺我,毒我亲侄,天下有谁比她更该杀?”

“她在哭吗?”

“誓词犹在……”娉婷盈盈走向前,伸手,递到楚北捷面前,动情道,“让娉婷随王爷到天涯天涯,今后荣辱都由王爷,存亡都由王爷。”

“烧了?”

楚北捷黑眸深处动了动,却半晌没吭声。

娉婷听出楚北捷话中恨意,挤出一丝苦笑,“我明白的。王爷说的,娉婷都明白,既然王爷找到娉婷,娉婷避无可避,干脆性命也交由王爷发落。”

东林都城一夜易了两次主,只有身在此中才明白这一夜的惊心动魄。

队中有车有马,骑马者大家神采冷酷,眼中时有精光闪过,明显都不是易与之辈。两车妇孺在中间,另有两车不知内里装了甚么,车轮过后,留下深深的车辙,看起来非常沉重。

娉婷看他一眼,瞳中柔光闪动,叹道:“我晓得。”

万金难求的古琴咔嚓一声,断成两截。

寂静的车队中多了一道沉默纤细的身影。

过了大半个时候,楚淡然返来复命,“她已经接了。”

楚北捷的目光一刻不离娉婷浅浅的笑容,沉声道:“我发觉了。”

“那……”娉婷清楚地吐字,“白娉婷今后就是楚家的人了。”

“你下去吧。”

楚淡然略微不安地回道:“部属拿着信出门,她俄然在前面说等一下,把信又拿了归去。部属觉得她还要加一两句话,安知她点了火折子,把信就那么一递……”

“故乱世,方现豪杰;故豪杰,方有才子……”她临水照花,对月弄影,低吟浅唱间,怔怔望向东厢那头,俄然失了端倪间的闲淡,仓猝别过脸,又唱,“何如狼籍,何如狼籍……”

不过是浅显山庄一座,沉默寡言隐士数名。

“我另有最后一个题目。”楚北捷顿了顿,凛然道,“你自知必死,为何置大石于路上,轰动我的车驾?”

“王爷忘了?我们对月赌咒,永不相负。”

“是,王爷。”

水绿山青,犬吠炊烟。

不肯让人看清本身的眼底,闭目再堕入深思,垂垂呼吸均匀,似将睡去。

这一场灾害的结果,将要东林用多少年来接受,连楚北捷也不敢设想。

娉婷不惊不惧,灵巧地站在面前,就像第一次跪倒在他面前,唱“才子豪杰,兵不厌诈”。眼眸还是会说话般晶莹透辟,流光四逸。

“我记得的。”楚北捷点头。

黄尘通衢中,一队没有旗号的车队缓缓而行。

日出日落,看火烧云红透天涯,听鸟叫虫鸣委宛起伏。

只是,自从那一天后,她再没有见过楚北捷一面。

而显赫一时,曾统领东林举国兵力,令他国将士闻之丧胆的镇北王,已阔别。

自来到山庄,楚淡然就陪着这两人坐困愁城。现在被楚北捷通俗的眼看着,肝胆俱震,垂手低头,不敢说一个字。

楚北捷一字一顿,冷冷反复,“对月赌咒,永不相负?”

翻开车帘,身躯突然剧震。

归乐敬安王府、东林镇北王府、北漠大将军府……统统都变得好悠远。

他只是未曾想过,这也是一双翻云覆雨的手。

“我记得。”

楚北捷在东厢中,手持怡情舒畅的官方诗文,靠在大竹椅中似有倦意,缓缓闭目,半晌后俄然转头,沉沉凝睇身边的楚淡然,问:“我应当杀了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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