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浮生乃是头一次见崔云鬟,一边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边儿失惊打怪地对着白四爷说话。
浮生悄悄一叹,喉咙里嘀咕了两句甚么,白四爷看他一眼,忽淡声道:“鄜州县脾气刚愎阴霾,见而不见,闻而不闻,知而不知,虽坐高堂之上而似槁木泥塑,唯以一己爱好判案,——似本日之事,先前还不知曾有多少……即使阻住一件,又有何用。”
云鬟眉头一蹙,却仍站着不动。
见世人惊啧,云鬟却还是目不斜视,淡淡地垂着眼皮儿,迈步往前走去。
有几个庄客闻声,也壮着胆量,纷繁拥戴。
当即陈叔不敢多言,鄜州县扫了一眼地下世人,道:“你们都是素闲庄的庄客,说话公允也是有的,都退下罢!”
云鬟整整衣衿,施礼道:“谢家凤哥,叩见大人。”
现在门外世人也都瞥见,来者竟是个五六岁的孩子,身着一袭淡天青的素色衣裳,用白玉簪挽着个髽鬏,竟是个最眉清目秀的灵透孩子。
别人倒也罢了,唯独那任浮生,乍然瞥见一个粉妆玉琢的孩童出来,不由震惊起来,便悄悄拉扯白四爷,道:“这、这莫非就是那小丫头?如何这般打扮,倒像是个哥儿呢,不过她生得倒是好……咦,她如何就跑来大堂了,还是如许的安闲不怕人……”
鄜州县被他一句点醒,回了回神,又看向云鬟,却见她仍从安闲容地站在跟前儿……鄜州县许云鬟当堂回话,已是例外,如何还能当着世人的面儿向这孩童服软?为官的面子何存?
云鬟会心,道:“请大人包涵,如此装束,只为便宜行事罢了。”
这一幕,那少年任浮生跟白四爷两个自也看的清楚。
县官一看这姿势,揣测其意,更加不悦,便冷哼了声,沉吟不语。
那任浮生见状,也有些按捺不住,只几次看白四爷,却见他脸如玉色,还是喜怒不显。
白四爷见他记得清楚,唇角方微微上扬。
秦晨一愣,便转头看去,却见在明镜高悬之下,海水扬波之前,鄜州知县睁大双眸,死死地望着云鬟,满脸不信。
秦晨也是莫名,他低头看向云鬟,见她不肯往前走,秦晨不便勉强,只觉得她仍有些固执,正要好生再劝她两句,却听得身后大堂上,鄜州县道:“你、你说甚么?”
细心定睛再看,却见面前的女孩子气度安闲,竟毫无任何羞怯内疚之态,——如许年纪的孩童,若说认得些字,会几句诗词,倒是常有的事儿,但是张口便能说出这一句来,却叫人没法等闲视之……
鄜州县疾言厉色道:“再敢多言,连你也一块儿用刑!”
秦晨半蹲地上,握住云鬟的肩头,低声道:“凤哥儿,大人自有决计……这儿不是好耍的,我带你出去。”
鄜州县打量不语、如有所思的当儿,老程发觉有些不妙,便道:“大人,不过是个毛丫头罢了,竟敢在大人跟前撒泼,满口不经之谈,岂不是鄙视公堂么?有如许的主子,才气教诲出那样破格无耻的主子……”
鄜州县喉头几动,双手撑着几案,竟缓缓站起家来,双眸仍紧紧地盯着云鬟:“你方才……说甚么?”声音竟有些虚颤。
这番滋扰,堂上已经闻声了,只听得惊堂木一声喝,县官道:“堂下休要鼓噪!”
这来者天然不是别人,恰是崔云鬟,身后只跟着一个小厮,垂手而立。
而就在云鬟说罢,门边儿的白四爷忽地微震,任浮生并未发觉,只自顾自低低嘀咕道:“‘苟利于民,不必法古……’?这句话那里听过,如何有些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