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辞略略向后退了一步,狠狠吸了几口寒气,掩在广大袍袖内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稳下心神,强行咧开嘴角微浅笑问:“哪个安宁长公主,我怎地从未听闻。”
张吉听多了恭维阿谀的话,见惯了风吹墙头草的嘴脸,别说一句话,即便一个字也能辨出此中的真情实意占了几分。人天生爱美嫌丑,寺人也不过乎,他先前在远处打量便感觉棠辞模样生得极好,现在近到跟前更如同与谪仙说话似的,本就心生靠近之意,又听棠辞语气竭诚诚心,脸上笑开了花,竖起大拇指赞道:“棠大人不但文章写得璧坐玑驰,哀梨并剪,人也讨巧,难怪才入了翰林院小半年,陛下就发派了差使!”
旧事如烟,前尘似梦。
妇人走近几步,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孩童的脑袋,正色怒斥:“莫要胡说。”
妇人亦是以扇遮面轻笑一声,摸了摸孩童的后颈,遥手一指,柔声道:“傻孩子,那不就是你mm?”
待青衣袍角藏匿在角门后再寻不见时,棠辞背过身来,倚在粗可合抱的梧桐树干上,阖目哭泣。
小二会心,取酒时各自兑了几瓢水。
棠辞收回打量的目光,定睛看向张吉,又笑道:“张公公谈笑了,内宫二十四衙门,能跻身到御前谋事的百里挑一,一声‘公公’您担得起。”
永嘉猛地抽手,眼睛里透出股机警劲儿,挑眉道:“叫姐姐。”
棠辞闻言侧过脸来,见身边不知何时立了个身着青色贴里的内侍,胸背皆无补子,只腰间束的金玉绦环上挂着牙牌。
烟雾袅袅不息,梦境环抱无歇,滚刀尖儿似的一晌惊梦。
妇人才欣喜地抚顺永嘉的后颈,又听她凑至安宁耳畔自发得无人听到地叮嘱:“含山病了,才吃了药入眠,待她醒来,你莫要在她面前提起这事,不然我就把你的珍珠收回来!”
内侍掩嘴轻笑,颇露女态:“棠大人客气了,翰林院里的大人们哪个不是日理万机胼手胝足?奴婢听主子们调派,多跑几趟腿当是活络活络筋骨了,无妨事的。”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正正帽檐,清清嗓子,“奴婢不过御前传话的小寺人,当不得‘公公’二字,本来贱名不配入您耳朵,您若不嫌弃,唤奴婢张吉便好。”
婴孩本日洗三,最是忌讳污言秽语,遑论其生母就在中间看着?
是以,成祖即位起,虽未颠覆太/祖的政令,却在宫中设立了内书堂,以翰林院官员为师,择选幼学之年的内侍读书习字。虽不成干政,典范感染下,也不乏学富五车辞吐清雅不甘掉队于人之辈。
“失心疯……失心疯……”棠辞喃喃着反复了几遍,脚步闲逛,眼神涣散而板滞,忽而又扯起嘴角讽笑,“仁厚慈爱?仁厚慈爱……好个仁厚慈爱!”
蓦地一袋重量不轻的银钱从侧扔来,女子立时接住,茫然去寻是哪位脱手豪阔的官人。
女子看了看左手的银袋,又瞧了瞧右手的官印,一时哭笑不得,方知此人定是醉得狠了,却觉她举止看着甚是敬爱,无半分平常男人酗酒时的龌蹉不堪,走近几步将官印放到她面前,含笑道:“大人想听甚么?”
连状元沈逸都还在翰林院里研学政务,棠辞戋戋一个补录的探花得今上青睐金口玉言地赐了分外的差事,这本是天大的丧事一桩,张吉对棠辞与平日差异急不成耐的奥妙形状不觉得意,道:“下个月十三,安宁长公主寿辰,陛下钦定你撰写贺词!”
这女子时运不错,未几时便得了些许银钱犒赏,另有一风骚的公子哥儿扔了把折扇与她,仅凭象牙扇骨观之知其代价不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