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九！”舜钰听得有人唤她，抬眼四寻，皆大伞压半脸，摇摇摆晃的，还是秦兴指给她看，随望去，是张步岩。
舜钰朝他笑笑，低头用勺舀起汤圆，苦涩的吃完，这才站起朝堂外去，跨过门槛，屋檐在滴滴哒哒落雨，秦兴与梅逊替她拎着考篮，背着箱笼，她转首，田荣正用勺替监生碗里盛满稀粥，桌上的油灯已燃至绝顶，昏蒙蒙的光影氤氲满盈，她莫名有些沉沦，要去的路每走一步，皆是惊心动魂，不知是否，还能有机遇再回这里。
四周忽儿沉寂下来，一声铜锣铿锵，由远及近，划破重重雨幕。
刘海桥道：“冯生此话差矣！现在考生浩繁，号舍密麻如鸽笼，那一方深四尺、宽三尺的六合，本就狭小憋闷，再看现这气候，正值秋老虎时，迟早微凉，晌午炽烈，老叟或体弱考生极其难捱。”
张步岩不欢畅的很：“那便是鲁大能，同你提及过他的呼噜声，前晚被状元楼的店家请出去，不允他再住，不然招考的考生们皆要退店，可想他有多惊六合泣鬼神。我是他邻号舍，这数日该如何安度，想来非常忧?。”
八月初九科举入场日，秋雨无昼无夜，滴滴霏霏。
前面是穿绯青绿各色公服的官员，想必是同考、提调、监试等考官，从各部抽调而来，亦相互边走，边酬酢低聊。
“另所带吃食未曾操心筹办，致腐臭变味，为饱腹只得勉强吃下，更甚着号舍屋檐梁隙间，或有花蛇盘绕，毒虫叮咬，数日折磨下来，总有考生接受不住，神乱或身亡在所不免。”
舜钰低声安抚他：”孟子有曰，天将降大任因而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你权当是种磨砺罢，心静而神安，也能写出斑斓文章。“
舜钰便见沈泽棠着公服率先而来，披着大氅，左边批示使撑一把青绸油伞，遮挡秋雨，他则面色沉稳的听右边随行官员禀话，身后跟着好几带刀侍卫，皆身形健旺，神采庄严。
两扇正门已缓缓大敞，身后那考生低问，那走最前的但是主考沈大人。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张步岩哼哼唧唧的，自知事成定局不成逆，可内心总不舒坦。
舜钰的心一紧。
这便是科举制，无贫富、贵贱、长幼之分，豪门后辈、贵府少爷不成对峙之势，皆以学问凹凸论豪杰。
舜钰有些游移，她不惮做加塞取巧此类事儿，朝排后的监生望去，倒神态驯良并不觉得意，她遂作揖谢过，与张步岩前后而站。
“这些考生亲眷或为颜面，或寻安抚，籍慰神鬼妖怪，茶余巷间私传，或经平话人夸大，便愈传愈古怪。官府最察民意，干脆将计就计，弄出个甚么召请神鬼的典礼来，一让考生对科举产生畏敬、二让考生对考场次序顾忌、三如有死有疯魔者，官府更宜推咎，只道是神鬼作崇。“
张步岩躲在她伞下，忽一呶嘴，朝劈面西角门某处，对舜钰说：“瞧到那五大三粗、膘肥体壮的儒生没？”
再朝自个行列前眺，过二十五人许，即到一门，那边站五六个搜检军丁，和搜检官一名。
因是阴雨微凉，时候又早，倒是好睡的天，堂内监生三五寥寥，田荣悄悄递给她一个碗儿，里头是猪油玫瑰豆沙馅的汤圆，看她的神情担忧又焦炙，嘴唇嚅着却说不出半句。
话说至此，看外头阴得沉黑，听秋雨急打芭蕉，起家告别要走，二冯送至门边，他又辄身叮嘱舜钰早些安息养神，测验忌心焦气燥，审题莫在偏了等，舜钰一一答允下来，他才自撑了青布大伞，挟着空竹篮儿，一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