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的瞳人里蓄满泪水,却强忍着,如何也不肯流下来。
是桂宫。
“总要变的,妾又何曾认得陛下?”便抿一口香茶。浅浅的,散了满室芳香。
“但她们冤她行动不端、有违妇德,陛下当时又不在宫中,远征在外,不幸阿娇姐姐孤身一人置于万般伤害当中,百口莫辩呀!那会子,该落石的落石、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个个踩她,可着劲儿从她身上撕一块肉下来呢!——她能如何办?阿沅记得,远瑾夫人被按上罪名,乃是私/通。皇太后要她死,是因她腹中骨肉碍了皇家颜面。但却未及陛下回宫,草草便将桂宫拾掇洁净了……这里头,有多少秽事,是她们不欲教陛下晓得的?”
“妾明白……”她抽泣,现在仿佛才真正体悟了天子的苦处与难处,而后多少年,天子与皇太后都不睦,这此中,暗蓄着多少暗潮,已无外人能探知。
窦沅愣着,摸不透天子心机,却听天子回身,向她道:“阿沅,你也跟着朕。”
远处忽一个响雷砸下,由远及近,险似要砸了她脚板子。
“阿沅,你总这般深沉,”天子道,“朕有些不认得你了。”
她抽了抽鼻子,惊觉这一晚,是汉宫最难眠的夜。
天子那模样,瞧着当真觉不幸。窦沅轻拍了拍他的肩,柔声道:“陛下莫急,我是说……比如,比如当初阿娇姐怀了陛下的孩子呢?”
“羽林卫,在!”
天子转头,眼睛里情思糅杂。
“陛下,或许……阿娇姐……并没有死?”
天子不睬,于暴雨中坐镇,急喊:
窦沅也急了眼,因劝:“陛下,您赶宣室殿候着吧,这边命杨长侍守待,必不能错事的。”
她有些踌躇,吞吞吐吐才将内心的迷惑说了出来。
“极贵重……?比如呢?阿沅,你别与朕卖关子,朕……朕现下里脑中很乱。”
窦沅急道:“陛下当年若召见了那太医令,或可防奸佞小人取中做文章!”
那口荷花塘子,映着惨白的月光,水色泠泠活动,天子目色极重,冷盯着,他的声音当真穿透了黑夜,砸到她耳边:“阿沅,那一年朕仓促回宫时,已听闻凶信。一边是母后,一边是一个‘祸国’的女人,朕若查办母后,朕这孝谨治下的江山,便成了一出笑话、闹剧。……朕返来时,母后已拾掇洁净了,不该叫朕瞧见的,朕一样也未瞧见。朕慌了,对着一个只凭她们解释的故事,朕当真慌了。”他的声音如同水漾的波纹,滑流而来,极稳妥:“……尸都城未瞧见,母后说,她自个儿沉了塘子,但母后怀旧赐恩,命人敛了尸首厚葬,朕能如何办,除了信母后所言,朕能如何办?——开馆验尸么?朕如何会想,这统统皆有假,入土为安呐,她生前过不高兴,连身后,朕都要去伤害她么?朕不忍心,亦不敢。”
天子沙哑沉重的声音撕破长门好久没波没澜的安静。
“陛下……”她壮胆推了推天子。
但那双眼睛却早已着了重墨,浓烈变态,瞳人里那层雾气垂垂氲散开来,随之,天子微眯起眼,光色便都收拢。
她点头:“那是天然,此事若要本相明白,独一的法儿,便是将当年为远瑾夫人请脉的太医令找返来。”
天子端倪阴沉,手紧攥起,指骨便沁白。他一昂首,那双森冷的眼睛正对窦沅,她满觉得天子有诸多疑问存着,有很多话要问她,她略微有些严峻——但天子却站了起来,徐行走至门口。
窦沅便觉耳中摩挲着瓦楞之声,未几时,执金吾皆如草上兵,窸窣卷至面前。因个个跪地:“陛下万年无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