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躺在那边。就似很多年前，另一小我卧病榻的模样。
“自妾记事，究母亲难因，便想着，总有一日，要回汉宫探一探，谒畴前故主，代母亲感铭‘旧恩’，皇后娘娘，您对臣妾一家的恩德，臣妾长生难忘！”
因说：“本宫不是这个意义。本宫叫你来，只是想问问你，——你有事儿还未向本宫挑明，本宫一向猎奇……本宫究竟哪儿获咎了你，教你这般恨毒了本宫？”
再昂首时，已看不见帝王瞳人里的光色。他闭上了眼，陌上新爆的绿意盎然在晨光间，不幸天子，张目不见。
钩弋夫人讽道：“娘娘负苦衷做很多啦，一时怕想不起，臣妾再点一点，来助娘娘记事儿。——那年，宫里丢的那小我，陛下深宠，赐桂宫为居，爱之不能，封‘远瑾’，其宫室瑾瑜不断，宫人羡之。”她一叹：“您——想起来了么？”
那是坐镇建章宫的天子，不久撂下的口谕：宣皇后卫氏入上林苑，谒建章，守朕问话。
卫子夫自榻上歪起家子：“来啦？”竟像号召一名故旧老友，口气里听不出半分怨怼。
明是讽意，卫子夫一撇脸，道：“时至本日，本宫的儿子还是太子，陛下万年以后，本宫奉长乐，岂不是正理儿？”
果不其然，钩弋夫人生媚一笑，稳道：“娘娘，太子雄师快攻入宫门啦，您且高乐吧，椒房殿算得甚么？——入主长乐宫，才是您今后的好升道。”
该走啦。
温吞薄息的温度在从她身材里剥离。一点一滴。就像卫长、阳石、诸邑公主分开时的感受，她要落空啦，落空她的骨肉与肉，落空她在这世上独一的牵念与希冀……
“你畴前风景无两，皆是朕给的，皇后，朕只当你与她们是分歧的，昔年，你那般美艳动听，又温婉乖顺，朕瞧你不幸又敬爱，赐你椒房殿，恩宠无度。现在……朕当真是悔怨了，公主府上舞姬无数，朕当年若随便封一个，莫说比你好，与你比肩便是不难。你……何德何能，教朕宠嬖？”
她的声音是年青的，透着一股子的鲜嫩——
他的长安，此时搅成了一锅浑水。再想见那一年的上元灯色，亦是奢梦。天子于建章宫坐骂太子不孝，若亲军再受抵当，当诛东宫！
卫子夫目光板滞，似堕入了沉冗的旧事中。
丞相刘屈氂领兵与太子军战于城中，血透长安。天子居建章宫，遥目望视他的长安，正怔忡，忽一憷，像是想到了甚么似的，落了一滴泪，略沉吟：“朕的长安，成了这副模样。”
卫子夫嗽了几声，她现在大略风霜入骨，安康不再啦，便这么缩着，皮包骨儿似的，这模样，当真缩成了瘦人干。但瞳人里不竭放大的倒是钩弋夫人那张年青美艳的脸——
卫子夫仰脖，畴前和顺的眉色里竟掩着半分倨傲，她笑——“臣妾魇咒刘弗陵又如何？只准妾的孩儿蒙冤受辱，不准赵婕妤的儿子受半分儿委曲么？妾的诸邑、阳石、卫长公主都死啦！被陛下、她们的父皇杀死啦！妾的椒房殿流过了多少眼泪，陛下可晓得？据儿成了他父皇眼底的一根刺儿，不幸据儿，忠君孝谨，最后竟要落得如何的了局？——陛下不要他、陛下的江山不要他！”
长门宫。万岁沉痛。
是赵婕妤的声音。
她顿了顿：“陛、陛下……”
钩弋夫人面上挂着不清不淡的笑容，仿佛在与榻上这位面色惨白、半丝儿不带赤色的中宫之主闲谈家常：“太子雄师已入长乐宫西门足有五日，臣妾掐着指头指待着呐！太子若再进一步，陛下必不容他于世！皇后娘娘，您的太子可真寒了陛下的心呐！事到现在，臣妾不怕再与您挑明本相——”她的笑容开端变得诡谲莫辩，还是明艳动听的仙颜，却教人瞧着直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