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天子向那小婢询道:“你可知你重了皇后名讳?”
像那一年大雪的长乐宫,他移驾,却偶遇停辇的陈阿娇;像那一年白虎殿前的雪地里,娇娇着一身红色大氅,呵着红色的雾气,跑着追他——
举汉宫,无人敢叫这个名儿。
阿迟几乎忘了,爹和娘都是长安京畿人氏。
新冬的冷霜爬满了汉宫的檐角。
爹不说话。阿迟有些严峻。
爹沉声,缓好久才说道:“娇娇,你莫要忘了,迟儿姓刘,你需记一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娘应:“迟儿,这玉你收着罢。”娘眼圈儿红红的,连声音也发哽。阿迟问:“娘,您恼迟儿随便收人东西么?娘如果不喜好,迟儿追上去还了。”
爹也有些难过的模样:“娇娇——你莫胡想,老是命数,怨不得你。”
因说:“去瞧瞧。”
娘笑了,和顺摸了摸阿迟的头:“傻迟儿,雀子养好了伤,天然是要回家的。它的娘生了炊火等它呢。”
“拿来给娘看看。”娘的神采俄然有些欠都雅了。
不是,帝王。
他的弟妇公主们在做着同当年平阳一派的事儿。选进美人,一朝得幸,余众便是鸡犬升天。
或许是爹和娘驰念长安啦。
他的上林苑,他的建章宫,日复一日的恢宏。
天子道:“把她喊返来——天怪冷,朕不忍她受风。今儿便如许罢。”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来啦!这一回……是真的散了……
他好久未曾临幸后妃了。
“彻儿,你不要难过。”
娇娇——
阿迟悄悄唤了声。
“咚咚咚——”
阿迟五岁,会跑会跳会刺花儿。
嗳!这玉果然凉呢!娘的手都在抖。
阿迟抹着眼泪,又指廊下那木笼子,道——
朕的长安,却没有阿娇。
天子道:“过来——”天子的手并未放下。他仿佛半分也不觉疲累,便这么虚悬,不上不下。
天子毕竟很老了。
天子缓抬眉。
“娘,花雀儿飞走啦,娘,娘——”
十五岁及笄,娘的阿迟早已长大成人,娘却还把阿迟当奶娃娃,搂在怀里,疼也疼不过来。
像那一年在平阳公主府上。
“博浪沙风景独好,迟儿生在这儿养在这儿,不亏。”娘笑了。
——这是如何了?
阿迟几乎儿也要哭啦。
阿迟点头。
她来得太迟,太迟了。
屋前的竹林在山风里摇摆。
再见。
殿外哀哭声一片。
爹爹不会欺负娘的呀!打小儿爹爹待她好,爹爹待娘也好。阿迟扒着门缝,瞥见娘在抹泪,阿迟的眼泪也打在眼眶里转悠。
娘好久不说话。
从侍们尚未退出寝宫,闻天子叮咛,连滚带爬便向殿外蒲伏去……又折身返来时,个个似死了亲爹妈般,一脸的土色——
远在汉宫掖庭的天子却在思念博浪沙的冷风。
爹爹喊娘名字的时候如许专注和顺,娇娇,娇娇呀——连眼睛里都闪着光芒。爹爹搂过了娘的肩膀:“若不是你,只怕楚姜前些年就死在高墙里头了。这数几年的工夫,都是偷来的福分——”
短亭下,铜炉烧得极旺,天子裹氅子滚椅上,直目雪絮中一点落红。那红点子愈发滚得近,远远又去,天子的手略一抖——
阿迟拎起了裤管,蹑手蹑脚在廊下跑,竹门子没关紧透,阿迟瞥见了爹和娘并坐着,娘在抹泪。
娘在哭。
小婢颤抖得愈发短长,又是点头又是点头,待反应过来时,才狠狠点着头。
娘感喟,又抹泪:“不幸那孩子——头回见那孩子,便觉端倪精美可秀,竟是万里挑一的标致!这副好边幅,怕迟来要肇事,非福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