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对劲在身后没的也搭个嘴儿:“娘娘,莫说小妮子有这个怪想,奴内心也惶惑的,没个底儿。您是甚么人呐?——那打小儿,甩开去的氅子、跟老宫人怄的气儿,还少么?”
杨对劲一时语塞,竟不知要说甚么好了。
“我的好主子!这会子还管顾甚么冷不冷的?先贴着身罢,如许好的毛色,总能蓄点儿暖意……”边说着,边为阿娇悄悄结好领子。阿娇笑道:“急个甚么劲儿,瞧你,恐怕本宫将那氅子剥下甩雪地里去似的!”
天子微微点头:“朕代子夫谢皇祖母。”
汉宫里的故事,约莫都是类似的。女子无宠,比死更可骇。
“再稍待,娘娘忍忍,回了宫,婢子给娘娘熏暖炉子。”
杨对劲反是听出了些门道,便催促道:“娘娘,也无大事,八成的,是哪边儿厮门受了管束内监的怒斥,趴雪地里干嚎呢——这帮子偷懒不肯拾力的东西,早些儿都要受些苦头!”
她的这番心机,窦太后又岂会不知?用老太后撂白了的话儿来讲就是,馆陶是个甚么样的主儿,她能不明?哀家肠子里囫囵爬出来的,她还敢跟哀家盘磨算计?
杨对劲使了个眼色,身边内监顿时竖起耳朵,将阿娇团团围起。阿娇的婢女小蕊儿已接受不住了,惶惑地看着阿娇:“娘娘,怪……怪瘆人的,这……是甚么声音?”
“也好,去取吧,教天子顺道捎回承明殿便是,”窦太后悄悄闭上眼睛,“免得承明殿那孩子又来跑一趟……大风大雪的,怪不幸。”
窦太后醒将过来,见天子陪侍在侧,便指氛围骂道:“那馆陶猪油蒙了心子!”正想再狠狠呲两声儿,谁想,喉间又是一阵急,她粗喘着气儿连连嗽起来。
吼怒的风声里夹着几声短促的、如有似无的哭声,阴瘆瘆的,直从那雪地内里卷来。阿娇自幼长在汉宫,窦太后跟前抱进抱出的宝贝疙瘩,但却向来没有打仗过宫里这些个肮脏事,挂白绫的宫女子、跳黑井的内监,于她来讲,是闻所未闻的。
杨对劲正要再劝,阿娇长长叹一口气,道:“杨长侍莫惊,本宫一点儿不怕。——小蕊儿不懂事呢,尽胡说。怎会是甚么鬼怪?那是人呢——”她顿了顿,衬着萤萤灯光,神采愈显煞白。眼睛里仿佛落进了甚么东西,那些亮光都圈进一汪淡淡的泪雾中,逐步黯下。她喃喃:“平常……我也曾这么哭过。悲伤呢,人声儿也变了调子。约莫不是鬼怪……”
风声瑟瑟,直凛的人汗毛都要竖起来。那大风刀子似的,卷起簇白的雪絮,割在人身上,阴瘆瘆的。脸上面皮像被割开了一样,火辣辣的疼。
窦太后因说:“孩子啊,你做的功德,哀家内心头明白。把娇娇交到你手上,哀家算是把心放进了喉咙口……”她艰巨地自榻上支起家子,皴皱的跟树皮似的枯手悄悄搭上天子的手背,两滴老泪爬出了眼眶:“孙儿,是你好,哀家懂……也唯哀家才懂你一番苦心。……确然,将娇娇搁冷宫那边,才是对她最好的庇护。馆陶……馆陶行事太不慎重,她自发得她爱娇娇,殊不知,第一个能教阿娇立死的人,便是她!……也好,彻儿,让娇娇在长门别苑躲一阵儿吧,过了这事,她是繁华是落魄,皆是命,是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