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几重宫门,怒喜无常的帝王,怕是早已忘了当初勾指金屋的信誉。“愿得阿娇为妇,当以金屋贮之。”已是隔世的风景。
“甚么劳什子‘娘娘’,”美妇人将她按下,清清一笑,“废后陈氏。”
此光阴头盛极,恰是各宫仆人们歇午觉的好时候,内侍宫人唯恐喧闹的蝉声扰了女嫔宫眷们好睡,是以不遗余力冒着暴虐的日头粘蝉。这处恰是汉宫偏隅雨露不匀的长门宫,由是武帝废后以后,念着昔日情分,允长门宫宜承后制。是以阿娇皇后统统饮食用度皆是昔日皇后仪制,堂邑侯陈氏一脉俱是高门权贵,另有母氏窦太主窦太皇太后一面撑腰,现在长门宫虽为冷宫,阿娇失势,内侍宫人亦不敢逼迫,待其尊如皇后无异。
翁主窦沅当时已许了亲,逢遭家变,为父带孝三年,那桩婚事,刚才担搁下来。现在孝期将过,婚事又被提及案前,窦太皇太后心疼这位怜质甥女,宣晋谒长乐宫,趁着还能坐起,非常操心这门婚事,这几年来,太皇太后身子大不愈,撑着一口气要熬过魏其侯孝期,将甥女窦沅风风景光打发。
本来那神采浅白的美妇人恰是武帝废后,表姐陈阿娇。堂邑翁主高门显达,系窦太主馆陶大长公主所出,当今太皇太后乃翁主亲外祖母,与武帝是中表之亲。
彼时,卫女护有龙胎,得贵君前,彰显未央宫。
她本日始从长乐宫看望太皇太后出来,坐肩辇,携宫眷几人一并入小道,巧行过花丛,偶经长门宫,心高耸一抽,想起馆陶姑姑明天的哀戚,不由心中哀痛。便下了肩辇,令宫眷一并跟着,本身直迎着日头往长门宫来。
这四字从阿娇口中吐出,浅浅落拓之音如玉珠落盘。她微微扶额,眼中竟全无悲戚,却吓得奉养的几名宫人赶急捂了扇子,齐刷刷跪了一地。
“哎呀!这叫甚么话……”窦沅拿扇遮面,的确羞得无地自容。
这时门外长廊下吊着的那金丝笼哐哐铛铛响了起来,金链子上拴着那对雀鸟儿却似受了惊似的,扑棱着翅膀窜起来,窜到高顶时,天然又被金链子牵回,直扯得框子来回摆动不止。那鸟儿“叽叽喳喳”叫着,羽毛根儿还渗着血,直落的满地都是。倒是个不知进退的,今儿不知发了甚么狂,摒着气儿直窜起又撞金笼子,那声音在闷热的氛围中来回逡巡,把这层喧闹扯出了个大洞穴子。
阿娇也笑了起来,捉起案上一把小扇,悄悄敲她手腕:“谢小翁主谬赞!”
是以日前窦沅常常奉侍殿前,出入汉宫。前次入谒长乐宫奉侍,偶遇姑母窦太主馆陶大长公主,听她提及陈娇皇后偏居已数月,不见亲母,不见君上,心疼的发紧,姑母言辞中感喟数度,天子仍在大怒中,不发恩旨让她们母女相见,馆陶大长公仆人前尊荣,人后却不顾面子,在她这位宗亲后辈面前哭哭啼啼,不藏哀戚,想来是爱女至极。
阿沅因是笑道:“倒想起表姐小时候,皮得猴儿似的,整日见六合爬树逮蝉,馆陶姑姑领着一众宫人跟在前面跑溜,急的甚么似的,直喊叫:‘阿娇,莫要摔了!’”她捉起小扇,靠近了阿娇给她扇凉:“真是甚么样的主子,管束甚么样的内侍!姐姐且瞧外头树上卖力粘蝉的小侍们,爬上趴下的,技艺多活泛!真叫人一眼就瞧透是阿娇姐姐管束出来的!”
阁房是极静的,樽前一笼卧炉,线香熏迷。小榻上封着碎冰,两名宫人膝席打扇,那冰块遇着三伏天里炙热的氛围,顿时散出雾似的白蒸汽,宫人们扇子摇的极讲究,力度正合适,寒气跟着扇尾逡巡直上,满室的窒闷竟悄悄散去,有了一丝清冷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