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刹时,皇阿祖又似老了几分,鬓上那支素花钿再不招摇,和她的神态肖似,耷拉着,尾角韵致,端的便这么熄了。曾经宠冠后宫的未央美人,一代盛名,俱成了长安城角巷尾传来的歌谣,一个传奇。
他的声音温和的竟似我从未听过。
彻儿笑的更猖獗,我看他便恼。他还算好,记取我这个表姐,一回神便命喜嬷退开:“你们别大惊小怪,朕和阿娇姐闹着玩呢,向来如何,我们当今便还是如何。朕升了大座,也是阿娇姐的功绩,朕都不舍得说她半句,你们更别掺杂!”
殿里刮风了,白幡旌动,帷帐一重一重起落,落过他的肩,自他腰下又转回。我差一点瞧不清他,满殿灯烛下,只剩下这么浅浅一个影子。风过,帷帐悄悄地止住了,我看向他。彻儿仍在看我。
泪雾恍惚,我看不清他的神采。他糊混的表面却愈走愈近,像洁白莹透的冰晶花,六瓣伸展,笑意逐步清楚。
“诺。”
他为新君。
一丝倦怠与薄凉,就这么消逝在大殿氲起的暖雾中,白烛“哔啵”爆开一个烛花来,沉钟响起――
我昂首,彻儿正走过来。
跪谒……
彻儿王气已成。皇外祖母再纵性,亦不能拿江山社稷当作打趣,梁王娘舅的福祚,只怕支不起我大汉成片斑斓国土呐。
我浅浅一笑,跪了下来:“皇太子殿下长乐无极!”
你爱整谁便……整……谁……
他微微点头,唇角扬起,向我笑了笑。
平阳在掏细绢拭泪,我并不似她那般小意温淑,大喇喇抬袖便抹眼睛,袖上攒金叶片蹭着眉角,竟辣辣的疼。
我昂首,却不经意瞥见,他正睇我。是狭长的丹凤眼,好似蓄着一汪湖水似的褶皱,不惊不惧,恰到好处的湖色山光,只集这一脉龙耀。那双眼睛,是属于帝王的。
好似做了一场梦。我们都是抛下豪赌的狂生,差一点,便连命也赔了出来。
昂首称臣。
皇阿祖觑他,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眼神,生冷,惊奇,好似有团簇的雪片在她眼里凝成冰晶,然后,再渐渐地,化开来,一点一点,和着浑浊的老泪,就如许滴下来……
红烛昏罗帐。
我一怔,这才反应过来他所指何事,“噫”他一声:“刘彻!触怒了本宫,今后有你好受!”
这是故事的开端。
他对我如许好,陪我瞎混闹,还逗我。不准任何人欺负我,即便升了大宝,外人面前装的一副老成模样,散朝后,还是我的奸刁彻儿,爬树掏鸟窝的事,也不让旁人代庖,他脱了朝服便亲身上。
她只说了这三个字,声音低的我几近听不清。
眼底光色未淡一分一毫。
彻儿略顿,没声响。
当时他才十6、七岁的模样。他待我如许好。
“你……”我正要拾起家后黄缎大迎枕,直捶他,一想,合卺大礼前,母亲再三叮咛,娇娇,今儿要束礼,莫娇纵,平白让满朝臣工女眷看笑话,彻儿小,少年天子来的,你却比他大些,大婚之仪,千万要提点他些,两小我莫凑一处混闹。
叩首。
我为后。
我倒在绣床上,咯咯地笑。
母亲、王皇后、阿姊平阳,眼底泪光闪动,清楚是重孝之身,却仍然消逝不开淡淡高兴,这一天,熬了那样久。
彻儿坏的很,我侧坐床沿,他便挤了上来:“阿娇姐,哪宫里的小丫头为你点的妆?朕找她算账来,我好端端的阿娇姐,如何被她们画成了红屁股猢狲了?”
淮南王刘安已入城,拥兵在外。我再傻,亦想的通透,他是彻儿引来的野狼。不知皇外祖母是否悔怨了,派皇太子外差,彻儿一点都不听话,早已绕远进了淮南王的地界,借兵假道,一起开往长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