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命人抬了椅子来,舒坦坦地裹上黄袱垫,坐了下来。她眉儿微一抬,像是恐怕人不晓得似的,转头叮咛道:“再拿个垫子来吧,请陛下落座——人来都来了,教陛下受累,这么杵着,哀家可不敢……”
服侍汤水的宫女子悉数跪下,有瓷勺撞着碗边的声音,好刺耳。手里的汤药碗放也来不及放,几乎洒泼了去。
天子一怔。
杨对劲见天子神采不对劲,这么痴愣愣地往里瞧,实不对劲儿,但他又不敢说话了。
王太后丢下她的手,领了世人欲拜别。天子紧随厥后:“朕送母后——”
天子嚅了嚅,却不说话。
有分有寸,明是夹枪带棒的话,还能被皇太后说的如此显宽弘大量。
懵懵儿的,双腿似早已不受节制了,不知怎地,像被灌了铅似的,痴钝却果断地向那张绣床迈了去。
太后却道:“上回在长乐宫,哀家赏了她几鞭挞,罚是罚啦,总不算与她熟悉,上回儿,哀家连她长甚么样儿也未瞧清呢!听平阳她们说,这位的长相——”她顿了顿,眼神更重地砸在天子脸上,别有深意:“与长门那位……挺像?”
偏这惑主的名声,亦是枉担的。平白这么委曲。
宫女子因将太医令的话面说一番,天子面上平淡,皇太后瞭了瞭,却也未发明天子神采有何不当。皇太后因说:“早将养,年青轻的,身子骨差了去,今后可要如何办?”
王太后已至榻前。
天子自床沿坐下,痴瞧着她。
笑的还是慈爱温厚,她乃长乐宫之主,即便是中宫皇后,亦拿她视作母亲般奉侍。——她一个戋戋远瑾夫人,能叠上几斤分量?
她躺在床上。
冥冥中似有天意,再不肯……错失。
不轻不重的腔调,拿捏很合标准。
畴前不自知。
太后又称她作“好孩子”,那样柔嫩慈爱的声音,尽像是多年前,她与天子偷溜出汉宫的那一晚,从长安街头返来时,跪在猗兰殿前向太后请罪。当时,太后娘娘也称她作“好孩子”。
他怪累。
天子因道:“夫人睡啦?”
好好儿的鹣鲽一对,闹成了这副模样。
驰骋而归。
杨对劲推帘出来,表示了个噤声的手势,歪侧脑袋剪烛芯子的宫人轻放下绕铜丝大剪,拎了裙裾过来施礼……
天子因说:“免,都起来吧……朕与皇太厥后瞧病的,你们夫人身上可好?”
夤夜带露,他再回桂宫时,已是中宵。
很柔嫩的触觉,就像那一年,上元灯节,他与她坐马车上,冒充混出皇宫时,她那样严峻地握他的手……
长密的睫毛这么坠着,翕如蝉翼,薄薄的嘴唇未点红,还是影象中的模样,做梦的时候,嘴会悄悄地嗫……
即便再温软慈悲,亦是虚情冒充。但即便是虚情冒充,她多想……再听一回。
按仪礼是天子先称“免”,太后才气叫“免”,圣驾在前,便是皇太后,也得知讳。
因觑天子。
王太后自发败兴,因说:“好生保重,来日方长,今后……另有好久的日子要走,”她走了近去,去牵“远瑾夫人”的手,缓声道,“我们,渐渐儿走。”
他们立在屏风内里,绣线走金屏风的那一头,轻浮的帐子若蝉翼般,被风吹的膨起,粉饰了视野。
天子深吸了一口气。
王太后笑道:“陛下细心身子,哀家也便只是体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