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武舍不得。
那人笑道：“小公主说那里的话。我原不知，他们竟甚么都瞒你呢！”
公然昭台的春季比别处来得晚。
敬武自幼善于长安贩子，行动大喇喇，并无汉宫公主的仪态。她因将梅子酒往案上一摆，笑道：“喝么？冰冰冷凉，点个炉子喝，可痛快！也便是这时节才有这般好的梅子酒，——我阿娘存了雪在冰窖里，里外封好的，一层一层，密密实实，垒得这酒又凉又痛快！”
敬武摸着滚圆的肚子，不耐道：“你便说了吧，瞧你也像与我父皇有深仇大恨，数落他这般，又引我与你说至此处，我不信你这时便要打住——好好儿说，别卖关子。我父皇如何着……他有三个皇后？你便说，他若对不起娘，我便去找兄长去，奏明宣室，与他讨理儿去。”
谁会说呢？谁敢说她父皇的不是呢？
“也是奇了，”敬武道，“我带都带来了，你却这般问，我若舍不得，能带到你这昭台来么？”
她坐敬武劈面，目中却有挑衅之色：“你觉你父皇爱你娘么？”
她性子有些刁钻，不爱往阳光里头窜，偏喜好阴戚戚的雨天，风吹秃了树，最好还带点阴冷，钻入骨子的阴冷。她便好裹一个狐裘，缩在角落里。
多不幸呐，没娘的孩子。
“多数都如许吧……”
她到底小孩子心性，说话也似小孩子，怪敬爱。
“这性子我喜好！不像磨磨唧唧的公主！”
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影象。
哎！真几乎儿犯了讳！
她哈哈大笑起来：“你瞧着我像么？”
“唉，”敬武感喟一声，“难怪父皇不喜好我。”
此时才惊觉，她对此人一无所知呀！
“刘奭？”
“天然是已故恭哀许皇后！”
敬武这性子，除了随君上、随恭哀许皇后，还能随谁吶？
她为天子嫌弃，也未曾如许挤兑她父皇！她敬武说不得的话，旁人天然更说不得！
此人眼角恍暴露一丝不屑，很快复转，淡淡道：“小公主，你可知昭台宫里住着的人，是谁？”
敬武大喇喇挥一挥手：“那我安知？打出世起就没见过他几次！也许我兄长知。”
梅子入味，酒入肠，炉里的火正在烤，煨得人舒舒畅服，敬武举一杯子，小啜，有些恹恹的，似打不起精力来。
“王皇后。”敬武脑筋还算复苏：“她也是父皇的皇后！兄长曾说过，我们娘没了，父皇便封她为后，因她人好，她待我们好。”
这故事，多长远，远得都落了尘。
敬武与她对案而坐。
敬武公然不走了。
“你也是他女儿么？”敬武看她一眼。
这不，尽是好好的春季，别的院里鲜花都开啦，一捧一捧的攒在枝头，芬香的，甜的糯的，似酒酿盒子，吸一口，满肺腑的芳香。
对案那人啜一口，道：“果然是好酒！小公主风雅！”
巍巍汉宫，恐怕只这别苑破败的昭台，霜色未褪。敬武提一壶酒，像只小狐狸似的，尽钻假山石林。
敬武掰着指头算，她父皇此人，除了待她差了点，其他错处，仿佛也未曾传闻过，朝上诸臣恋慕，朝下百姓拥戴，更甚者，当年“故剑”之事传播甚广，百姓因之更觉君王情深，恋慕非常。
因问：“你怎直呼我兄长之讳呢？兄长之讳，普天下间皆需避，我也不敢说的。”
那人忽站了起来，双手支着案，一双眼直瞅敬武：“小公主，你父皇的皇后是谁？”她没头没脑问了这么一句。
好似那红梅能识得她的话普通。
汉宫里，仆侍是踩低捧高的主儿，连带这时候季候也爱踩着低处，巴结高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