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疼我,打我出世起,便讨厌我。
当时髦小,我并不知嬷嬷口中的“他”所指是谁,厥后才晓得,那“不疼”我的人,是我那傲视天下,执掌国土的君父。
仿佛运气在那一瞬收势。
我回身望去,厚雪将院基青砖都粉饰得瞧不见了。缎似的雪层还印着我的足迹,小小的,浅浅的。从门口一向拖到我的脚下。
阿娘抽泣着,肩膀在起伏。
嬷嬷流下了眼泪。
他生在君父龙潜时,而我生于本始三年,当时,天子已入归汉宫,我生是天命皇女,而后命途舛难,竟是违了命格。初见东宫,是在元康三年的夏季,那一年,我八岁,他十一。
嬷嬷把我揽进怀里,像阿娘一样悄悄摸我的头。
“阿娘……”我困了。
我说:“小姑奶奶不奇怪,小姑奶奶不要甚么劳什子‘兄长’,我只要二毛!”
嬷嬷和乳娘在说甚么呢?我怎一句也听不懂?
我的家,不似畴前热烈了,嬷嬷没有喊我用饭,屋里也没有炊火的香味儿。好似跟畴前不一样了。
“阿娘,我们要往哪儿去?”我揩了揩鼻涕,全没顾忌这是一个哀痛的话题。
雪水将嬷嬷纳的小棉鞋渗入了,方才野在外头还不觉寒,这一时手脚停了下来,已觉有些冷了,脚下更是痒丝丝的,像有无数条小虫儿在爬、在钻。
堂屋里有烛光,亮堂堂的。另有细碎的人声――我想排闼,喊嬷嬷饿了,叫嬷嬷去弄吃的。
“走?真要走?”我才反应过来,急得粥也不喝了:“那二毛走不走?咱把二毛捎上?”
“阿娘,咱不走了,丫丫喜好这里!”
兄长长我三岁。
“……丫丫眉眼与故主有几分似,真是愈瞧愈爱,愈瞧……也愈发哀痛了。哎呦,二丫子,你怎在这儿?乖乖哟!提着棉鞋……?要命的,雪水都浸湿啦,脚丫子冷不?二丫子!”
“我们哪儿也不去,我们去你娘住过的处所。”
我站了起来。
但这一回,不知为何,我没有喊。
外头守门的凶煞煞郎官从昨晚就杵那儿,腿子似的守着门,不让人进,也不让我出。
“快啦,等东宫来了,再做安排。”阿娘摸了摸我的头,咪咪笑着:“二丫,你兄长要来接你归去。听话儿,若没他,我们这辈子都回不了建章。”又向艾嬷嬷道:“拿两身儿好缎衣裳罢,给二丫换换。去了那边头,毕竟是要面子的。”
“呐!阿娘,二毛得劲儿欺负,他也不还手!咱把二毛捎上?”阿娘没反应,我可真急了,连着哭腔要求:“咱把二毛捎上吧?”
“别浑说,”艾嬷嬷阻了阿娘,“她是去好处所,去她来时的处所。可总算要归去啦!八年了,八年了……东宫都长大了。”
向来阿娘都不忍我难过的,若在平时,哭成这模样了,哪有不给满足的理儿?明天奇了,阿娘如何也不肯松口。
固然我如许舍不得我的大宅,舍不得,二毛。
真的在那一瞬,完整不一样了。
“亏是东宫长大啦,不然,那主儿能想起我们二丫?多好的娃娃,嫩白嫩白的,可俏,君上便这么瞧不上。”
我一下从凳儿上跳起来,悄悄摸摸阿娘的脸:“阿娘,你别难过,今后丫丫再不干好事啦。……也不带二毛干。”
我当时小,并不明白乳娘与嬷嬷在说些甚么。只记得她们哭天抹泪,是一副不欢乐的模样。嬷嬷不高兴,乳娘也哭,我便也不高兴。
阿娘看了我一眼,缓缓才喊我:“丫丫。”“嗯。”我应。阿娘瞧得我好细心,她的眼睛里又翕着泪光,一闪一闪的,她说道:“丫丫,你大啦,回家今后要听话,在外你能胡天胡地,到了‘那儿’,你要懂看眼色。好丫丫,受了委曲也要记得忍,有人嫉恨你,总也有人是疼你的。――打心眼儿里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