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的宫灯退出两行，挑灯宫人身姿袅娜，盈盈列开，这宫灯是暗的，带着一点暖的温色。像山里飞起的团簇萤火，抓在手里，怕是也要化了呢。
这一晚，是我在宫里过得最欢愉的一晚。而后很多年再回想，还是初入宫时这寒冬的夜晚，最暖。
她是一个极好极暖和的女人。我在椒房殿第一次见到她，便觉亲热，如果娘还活活着上，或许便和她普通。
走时，是昌大的威仪。太子哥哥亲送。
我再昂首，见兄长已半跪行至我跟前，他笑得和顺而叫民气安，他把手伸了过来，将我抱起：“思儿，父皇的上林苑，有很多很多的珍奇特兽！可好玩！你在宜春/宫待着，兄长一有空便去探你，好不好？”
君父已不肯再多言，守御寺人已唱：“陛下御起——”天子折身而走，额前旒珠又收回一阵熟谙的簌簌之声。
他待我好，我真不想他难过。便说：“兄长，我们不谈娘娘，二丫饿了，二丫要吃云吞。”
长乐未央，古来皇后，只居未央，不见长乐。
“不是，”他笑了笑，又摸摸我的头，“父皇也驰念你。”
我在宜春/宫，拔节似的长，再一年，竟蹿高了半个头。嬷嬷和阿娘不再追着我喂饭，我懂事很多。
她是皇后，但却少见母范天下的气度，虽心疼太子，但有那么一刹时竟让我感觉，她是有些怕太子的。
“中宫是甚么？”我抬头问。
能老在椒房的，算是福分，武帝皇后陈氏被黜长门，景帝皇后薄氏罢居昭台，近的说，刘奭与思生母，对君父有恩的许门之女，亦于盛年居椒房薨，椒房椒房，这二字亦成谩骂。
未几，珠帘簌簌，打那边头便钻出来一个装束极富丽的宫女子，因向太子哥哥道：“皇后娘娘来了……”并不是陌生的唱礼，好似只是这么一点，让太子晓得皇后已来便是。这么一瞧，东宫与椒房的干系，可算是好。
上一回有宫里人来，那是好久之前的事了，黜宫人于昭台，为帝王弃。与景帝皇后薄氏命途倒是类似。
生而克母。
太子明是有些不欢畅了。
他的弃妇与女儿，都居上林苑。
我笑了笑：“兄长，你比二毛还要好！”
“思儿……”
东宫没瞧我，却在对我说话，他缓声道：“思儿，我们的母后，乃已入杜陵的恭哀许皇后，父皇的‘故剑’，父皇龙潜时便聘为老婆，她在父皇……和我的内心，无人能及。”便是话中藏着另一层意义：“思儿，你的母后，只要一个。”
南园遗爱。故剑情深。
我随口胡问：“为甚么？”
这多可骇呀。
它曾经目睹汉宫十一名皇后从红颜至暮年，汉宫多少故事，老在椒房中。
我想，如果我娘还在，八年宿世别，此一时再见，只怕也是如许的场面，如许的神情。我俄然有些动容，端方也是有的，阿娘和嬷嬷教过我多少回——
中宫椒房殿，那是天底下最繁华的宫室。兄长说，这里曾是我们娘的家。如果她还在，那也会是我和兄长的家。
他那样严肃，那样高高在上。朝上老臣鬓发已斑，却跪在我丁壮的父亲面前，惕惕然，怊怊然。
阿娘有些难过，昂首看了看枝上新柳，眼眶里蓄着泪，她感喟：“二丫，你不要怪你兄长，他……”
略一动，眼泪竟攀满脸颊！
王皇后待我极好。她与太子之间也并未有过嫌隙。除却“母后”这一宣称呼，太子敬她爱她，对她百依百顺，她为皇后，待太子也尽了人母之责。
太子哥哥笑道：“自家人，繁文缛节无甚紧急。母妃还是这般殷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