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半掩了日头,香山方向的风吹过来也是凉的,官道僻静,前前后后,目光所及之处,只要这么三人三马。桂皮见机,远远地拨马跑在前头,权仲白和蕙娘并肩策骑,见蕙娘非论是坐姿、手势,还是拨马的小行动,都谙练得紧,不由感慨道,“你在都城闺秀里,也算是个异数了。我跑了这么多处所,不是将门出身,大师女儿能骑马的,天下就只要西北一处,你虽糊口在都城,可有西北女人的自在、江南女人的精美、都城女人的矜持――”
面上看着再像,这一句话,毕竟还是露了底。权仲白免不得露齿一笑,领着蕙娘直出甲一号,在车马厅里牵了两匹马,又带上桂皮随身奉侍,一行三人策马出门,从巷子走了半晌,便拐上了官道。
清蕙并不作答,反而策马前行几步,瞻仰漫天新星,待权仲白赶上身前时,她才回过甚来,柔嫩隧道,“那,你又为甚么向来不问呢……”
蕙娘在马镫上站起家来,了望了远处几眼,又坐回鞍上,忽道,“啊,我晓得这里,畴前我们从德胜门出城的时候,经常在这里午餐,他们家的翡翠双绝做得的确是不错。恩承居嘛,大徒弟是钟徒弟的门徒,那必定得有座儿,没有座儿,拿我们焦家的腰牌一撂,大徒弟也能给安排挤座儿来。”
权仲白平时来往的满是老成之辈,就算杨善榆也是个怪人,可他一心扑在各色杂学上,对情面油滑却很冷酷,那里能和蕙娘一样,你一言我一语、半真半假的,真是透了说不出的兴趣。这两人仗着四周寥落无人,说的满是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凡有一句鼓吹出去,权仲白还好,只怕蕙娘今后都不要做人了。可越是如此,在光天化日下议论如许的话题,就越有一种突破忌讳,说不出的利落感。他看了蕙娘一眼,恰好蕙娘也正看着他,两人目光相对,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新奇和镇静,也不知是谁先开的头,竟是相对发笑,还在顿时呢,已经揉着肚子,笑弯了腰。
“你在票号的事上,这么难堪踌躇,迄今没能下定决计,是顾忌到老爷子?”虽是疑问,可他却已很必定,“宜春票号的股分,如何说和焦家是大有渊源。将来子乔如果不成器,你还给娘家一点,没人能说三道四。可如果脱手今后,再行置产,这份财产可就和子乔一点干系都没有了……”
眼看恩承居在望,那花木殷殷、灯火模糊的小院子,已为将黑未黑藏青色的天空,添了多少尘凡生机,桂皮是先出来店里安排了,青山下一条逶迤的路,只要两人并骑而行,苍茫六合间,不见前人来者,只要他们二人,与那热热烈闹的小逆旅。权仲白忽生感慨,胸臆间柔嫩滚烫,在翻涌间,又有极度安好,一时竟进入了禅定普通的至境,他渐渐地说,“家人重男轻女,你也必然有些不甘心吧。凡是老爷子所想望的,你必然要为他摘取,凡是他所固执的,你必然要做到极致。你始终还是想要向他证明,你虽是女子,能够回馈给他的,却并不比孙子少……你所要对峙的,始终是他给你规定的那条大道,只要有一丝能够,你还是想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