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鹤唳华亭:惊心动魄的宫廷权谋 > 第112章 护摩智火(1)
大雨在次日拂晓时转弱,火却整整烧了两日两夜。满城烽烟兵凶当中,顾逢恩对皇太子庇护也罢,囚禁也罢,两日内扼守官驿的重兵皆未撤离,定权独居斗室,寸步不得行。待得弹压得力,局势将定,定权初次分开馆驿,已经是顾逢恩命令闭城的第三日了。他在顾逢恩的伴随下,于傍晚时换衣,冒雨登上南城墙,沿着女墙上的雉堞一起走去。
他抬了抬手指,似是想呼唤甚么人,叮咛甚么事。但是他手尚未举起,口尚未开启,一骑仿佛从地底蹿起的鬼怪暗影,已经踏过了仍尚站立的幼小生者。
他倚着冰冷的石墙,直到满身都被冰冷的血雨腥风渗入。持续两日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乌云既散,面前的城楼上,闪现出一轮庞大的血红色的圆月,如暗青色的苍穹展开了一只因恨因怒而血红的天目。
他方欲收回满目血红的视野,忽闻耳畔有细细的哭泣声,数日来他初次听到的天真的哭声。他放眼望去,正在城下,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孩童,衣冠干净,立于一地死者当中,在不知所措地抽泣。不晓得他足边横躺的男男女女,是他的父母兄姐,还是与他毫无相干的路人。
有因方有果,以鲜血灌溉出的权势,终究会收成甚么样的成果?他本身的平生就是活生生的例证。
没有哭号声,或许在比年殛毙地,他们早习觉得凡人能够风俗统统东西,包含殛毙,也包含被杀。
近处是短兵订交的两军,乘胜追击的顾氏的嫡派和负隅顽抗的李氏的部下,但是他辩白不出来,因为杀者与被杀者,都穿戴一样的衣服,执一样的兵器,用一样的言语相互谩骂。他只能看到,刀山火海当中,有罪者与无罪者皆于其间奋力攀爬,诡计逃出世天,手、足、臂、股、头颅断裂,跌入灰尘,点点殷红鲜血于雨间腾空、飞旋、寥落,素净赛过西苑落樱。血染红了空中的雨水,继而感化了他们足下踩着的同一方地盘,战马的黑影鬼怪普通似从地底蹿起,从残破与不残破的尸骨上踏过。他看不到,但是他晓得,这片地盘上,即将连绵不断的,皆是赤色足印。
吾民……
被他决计忽视的气象,重新被他记起。一起走来,多少良田毁弃,生满离离野草;多少村舍萧瑟,不见依依炊烟;多少他永不成进入却永久要被他影响的人生,为了他萧氏一姓的大业而匮乏,而残破,而敢怒不敢言。
他向来并非不明,有因方有果。若想收割,这就是本身必必要种下的种子,必必要灌溉的代价。这不是开端,亦毫不是收煞,他要收割,必须不竭播种,不竭灌溉;他要保持,还是必须不竭播种,不竭灌溉。这不是开端,亦毫不是收煞,它一样也会跟着日月流逝,春种秋收,永无停止。如同被他殛毙那人所言,这是他的无间天国,他当如何求摆脱。
血流不但能够漂橹,血流能够载舟,能够覆舟,能够成城,能够倾城。
他回身拜别,遗下了高处孤傲的抚玩者。
尚在引弓的军卒惊奇万分,发明他们为之舍生忘死,不吝搏斗同胞、残杀手足的君王,已经寂然倚坐在了冰冷湿透的石墙上,君主应有的平静、严肃与仪表,在雨水中荡然无存。那一瞬,他们何其幻灭,何其绝望。
兵戈声不知何时止息,面前天空由墨转灰继而转青,只要那轮赤色圆月,却始终果断地倔强地占有着长天一隅,直到终究的终究,无可何如,为东升的白日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