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鹤唳华亭:惊心动魄的宫廷权谋 > 第29章 天泪人泪(1)
殿内皇后见二王拜别,亲身端药送到天子枕边,轻声劝道:“陛下,太子还在外头呢。”天子扬手将药碗挡开,道:“叫他归去。”皇后放动手中药盏,替天子掖了掖被角,道:“太子年青气盛,一时冲撞了陛下,现在晓得悔怨了,一向秃顶赤脚在雨里跪着。陛下经验经验他是个意义也就是了,再弄出病来可如何好?”天子冷冷哼道:“他是在等着看朕咽没咽气吧!”皇后感喟道:“陛下又说这些气话,太子夙来还是仁孝的,断不会存这份心机。”
天子闻言,蓦地起家,力量不支,又倒在枕上,急咳了两声方怒道:“你说这话的意义当朕听不出来?朕向来觉得,贰心存不满,只是于你,或者有甚,便是于朕。不想此次,连他生身母亲干脆都敢拿来挑衅悖逆了,岂不叫人寒心至极?他可另有半分为人子的天良?”皇后道:“倒是臣妾又说错话了。只是这件事情,还未查明白,或是别人所为也未可知。”天子道:“顾思林是断断不会有这份胡涂心机的,太子本身也一口承认了,并没有谁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迫他,还会有甚么别人?你不必替他摆脱,他现在叫你一声母亲,有朝一日朕死了,看你们母子三人能从他部下讨到一寸半寸立锥之地?”
定权捧鞭出殿门,行至丹墀之下,拔簪卸冠,除靴脱衣,跣足跪地。雨已极微,绵绵而下,细如游丝,却略无停止。天上云破之处,此时才涌出了一盏乌黑冰轮,清澄色彩,美满无缺。飞甍凤翼上,雕栏砌栋上,石阶御道上,已经被雨淋得透湿,现在清辉洒落,积郁于水中,分不清是月色如水,还是水如月色。定权从未见过一边出玉轮,一边还会下雨,只觉彻夜诸事都透着诡异。
皇后见他暴躁,含笑好言安抚道:“陛下近年来就是爱起火,臣妾记得畴前可不是这模样。”天子哼道:“朕年纪大了,身材也大不如前了。不趁着还转动得了,把诸事清算洁净,你们母子他日便都是别人的釜中鱼肉。”皇后悄悄摸了摸天子露在被外的右手,只觉青筋暴起,皮肉干涩,确不是旧时模样,叹道:“陛下想如何?”天子沉默半晌,道:“朕此次本来只想多留他几日,瞧瞧长州那边的动静,瞧瞧京中的动静,再作筹算。现在既然太子沉不住气,把这类事都做出来了,顾思林岂能安坐?朕现在势成骑虎,也只好将前事接着查下去了。”皇后感喟道:“不是都说是传闻了吗?查也查不出来,又不能过到长州去问。”天子被她一语点醒,道:“他不是带了俘虏返来吗?那此中亦有将帅贵胄。”言出一半,俄然又问,“这话是谁教你说的?”皇后笑道:“妾就是随口说说,哪想获得这么很多。只是妾有个傻动机,不知陛下爱不爱听。”天子道:“你有话便说吧。”皇后道:“国舅在京里,朝局现下也乱,陛下就算是为棠儿、楷儿想想,他们身边也需有个靠近的人才好,妾想……”天子听了这话,却冷了面孔,打断她道:“你不必再替你的那些从兄堂弟们讨实缺了,他们有明天的高爵厚禄,该去嫖妓嫖妓,该去喝酒喝酒,你不算对不起赵家,朕也不算对不起你。朕已经说过,朕和先帝不一样,手里毫不会再养出一个顾家来的。”他素少如许拂皇后脸面,皇后一时神采也白了,低声答道:“妾晓得了。”
甫一跪落,膝头和袍摆便都透湿。再逗留半晌,发上微雨固结,汇作小股,顺着额边颈后不竭滑落,淌入嘴角,淌入衣内。捧鞭的双手,已然凉透,在月光下看去,是死普通青白的色彩。膝下由痛而木,渐无知觉。殿阁的黢黑巨影,也渐渐东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