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因瞧了她半晌,见她眉眼含笑,并无半分游移,才是道:“我平日晓得你的孝心,这话断不是哄我欢乐的。只是娘娘已是下了谕旨,却不好违逆了去。总与你遴选一处好的,方不委曲了你。你归去好生考虑考虑,有甚么喜好的,尽管与我说道一声。这一应事体,我总与你筹划。”
“外祖母说委曲了我,天然有些处所,她感觉我委曲的。”黛玉沉默半晌,见着春纤面有焦灼之色,心下考虑再三,才是半吐半露,因道:“园中不过几处好的,既是宝玉也到了内里读书,天然要一处好的。先前那四周,休说潇湘馆并稻香村,蘅芜苑虽好,倒是离着远了些,又是且偏着北面儿,宝玉平日所喜看来,只怕更取中怡红院。潇湘馆离着也近。”
由此,春纤虽心存安慰之意,一时张了张嘴,却又有些语塞,竟有些摆布难堪。好是沉默半晌,她才是收了哽噎之声,悄悄着与黛玉道:“女人再休要如此。这般大事,若真的会如所想,女人便是忧愁也是无用,到底这却非自家哩,原是贾家,虽是姻亲舅家,很有血脉之亲,论提及来,到底也是两姓旁人,本说不得这些的。女人又是小辈,现在这等景况下,越加不能提及这些。若不是如此,女人这般悲愁,也是无用呢。到底,谁也不能代了谁过日子。”
想到这里,她便觉有些不安闲,倒是垂垂将贾家今后的各种临时抛开,却有几分筹划凤姐之事的心机。由此,她虽有些心不在焉地用了那燕窝粥等物,却垂垂消去满眼泪,满心愁,自回转了几分来。
闻说这话,黛玉手指一颤,半晌才是悄悄叹了一口气。
半晌后,她便悄悄转过甚,一双如同春雨,又似秋水般的眸子已然蒙上一层薄薄的忧愁,只凝睇着春纤,低声道:“你心中自也存了我这般心机罢。不然,断不会这般说的,我平日里瞧着你,倒是很有一双慧眼,竟多能明白后情的。当今、当今……便有甚么,你就与我普通道来。”
偏生她们却也无可何如。
春纤等原在跟前服侍的,心内早有一番考虑,等扶着黛玉回到屋子里,便与她道:“女人,老太太似有旁样考虑呢。只怕昔日的心机未曾放下。好不好且不说,另有一个太太在呢。说来园子里自是都好的,不拘哪一处,总避开些方好。”
说罢,她又责怪似地瞪了春纤一眼,因道:“必然又是你说了甚么,反倒勾得女人悲伤。”口中说着,倒是早取了洁净帕子与黛玉拭泪,又要唤热水过来,却被黛玉拉住,道:“我也好好儿的,且别叫那些小我过来,没得又得受那些个聒噪。”
想到这里,春纤由不得紧紧攥拳,手背的青筋也是暴起,指甲狠狠掐入掌心肉中,且不自知。却还是黛玉警省,见着她如许,忙倾身畴昔且握住她的手,双眸如水,自泛动出一片波纹,又是蒙着一层泪光,如同三春烟柳,透着暖和:“好好儿的,做这般狠心!我得意了爹爹训戒,又知各种事体,天然也晓得在这儿会如何。”
想到这里,春纤竟不忍再看黛玉,心内实在酸楚之极。
春纤瞧着黛玉如此,只觉眼中亦是一酸,想着先前各种磋磨之处,她虽早是晓得,却也滚了几滴泪珠下来。但是,黛玉虽是因那些灯谜,心生谶语之感,又生性有些喜散不喜聚,总考虑到那等伶仃之事,方自悲戚。她倒是深知贾家式微,原是自上而下一片腐败,决然不能回转,除非那贾赦、贾政、贾珍等一干人俱是被穿越了!更何况,黛玉如果早有这等考虑,未雨绸缪,总归是于此后无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