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村听了大怒道:“岂有如许放屁的事!拐了好人家女儿,又卖于两家,实在该打死!”因发签差公人立即将那拐子拿来拷问,又令去将丫头领来,着夫人好生问他家在那边,如何被拐。待那丫头来时,雨村夫人往他面上一觑,吃了一惊,忙令人往前面请雨村过来,同他道:“你当这丫头是谁?原是我旧仆人家的英莲蜜斯!”雨村罕然道:“如何又是他来!这但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可看准了?”夫人道:“别人看错罢了,我如何会看错!同他母亲幼年时一模一样。何况他眉心中原有胎里带来的一点胭脂记,以是易认。”雨村闻夫人如此说,心知必有九分九准了,便令夫人好生安抚英莲,又遣人去甄家接甄娘子过来。
且说那薛公子,亦系金陵人氏,本是书香继世之家,家中有百万之富,现领着内帑赋税,采办杂料。这薛公子学名薛蜨,表字文起,生的品德风骚,脾气又甚聪明,只是酷好技艺,虽也中了秀才,倒更喜舞枪弄棒。他幼年丧父,寡母王氏又怜他是个独根孤种,未免宠嬖放纵,也不去管他。家中另有一个比他小两岁的妹子,乳名宝钗,生得肌骨莹润,举止娴雅,更兼脾气聪明,当日有他父亲在日,也曾同他兄长一道读书识字;自父亲身后,见寡母兄长甚是辛苦,他便留意针黹家计等事,好为母兄分忧解劳。
【注:古时确切有部分朝代规定贩子之子不能科考,但并不是统统朝代都如许。这里为行文需求,没有选用这个规定,特释疑。】
待及出发,在路不记其日。那日已将入都时,却又闻得母舅王子腾升了九省统制,奉旨出都查边。薛蜨因和母亲商讨道:“我们京中虽有几处房舍,只是这十来年没人进京居住,须得先着几小我去打扫清算才好。”他母亲道:“何必如此招摇!我们这一进京,原该先拜见亲朋,或是在你娘舅家,或是你姨爹家。他两家的房舍极是便宜的,我们先能着住下,再渐渐的着人去清算,岂不消停些。”薛蜨道:“清算房屋和招摇有何干系!现在娘舅正升了外省去,家里天然慌乱起家,我们这工夫去,岂不没眼色。家里房舍尽有,何必去讨人嫌?”他母亲道:“你娘舅家虽升了去,另有你姨爹家。况这几年来,你娘舅姨娘两处,常常带信捎书,接我们来。现在既来了,你娘舅虽忙着起家,你贾家姨娘一定不苦留我们。我们且忙忙清算房屋,岂不令人见怪?你的意义我却晓得,守着娘舅姨爹住着,未免拘紧了你,不如你各自住着,好肆意施为。你既如此,你自去挑所宅子去住,我带了你妹子投你姨娘家去,你道好不好?”薛蜨见他如此说,只气了个倒仰,情知扭不过,只得公开叮嘱了妹子几句,一面抓紧命人清算房屋,再做筹算。他本来心机机灵,猜想母亲约是息了令宝钗入宫的心机,却又鼓起了要同贾家攀亲之意,这可大大不妙,故而心下合计,欲寻一机会同妹子说知。
【第七回】薄命女逢时脱苦海·少年郎奉母探亲人
薛蜨知其母本无多少见地,定是还未息了心机,也不去管他,只一起往妹子院中来。宝钗正在屋中同丫环金莺儿描花腔子,见薛蜨来了,忙起家让座,又命丫环倒茶来。薛蜨见莺儿奉上茶来,便道:“你且出去,我同女人说话。”莺儿知他兄妹两个有话要说,便放了茶盘,福了一福便掩门出去了。
现在且说雨村,自从前次央了甄家,竟自复起了,补授了应天府。那日就有一件官司详至案下,乃是一拐子拐走人家女儿,又卖于两家,被人看破了,现在就绑在那边,那两家的家主遣了小厮来报与官知。彼时雨村即传那小厮来,那头前的便道:“我家家主姓薛,原是早已择定日子上京去的,头起家两日前,意欲买人使唤,就偶尔遇见这丫头,本欲买了就进京,谁晓得这丫头原不是那拐子亲生,他先卖于冯公子家,又偷卖与我家,意欲卷了两家的银子,再逃往他省。谁知又未曾走脱,两家拿住,现来讨老爷示下。”另一个又道:“我家公子便姓冯,这拐子先已得了我家的银子,我家小爷原说第三日方是好日子,再接入门。这拐子便又悄悄的卖与薛家,被我们晓得了,去找那卖主,两下一对方知这拐子如此可爱,先打了他一顿,他吃打不过,才招出这丫头是他拐来的,还请老爷明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