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贾宝玉见了甄宝玉,想到梦中之景,并且素知甄宝玉为人必是和他同心,觉得得了知己。因初度见面,不便冒昧。且又贾环、贾兰在坐,只要死力夸奖说:“久仰芳名,无由亲炙。本日见面,真是谪仙一流的人物。”那甄宝玉夙来也知贾宝玉的为人,本日一见,公然不差,“只是可与我共学,不成与你适道,他既和我同名同貌,也是三生石上的旧精魂了。既我略知了些事理,如何反面他讲讲。但是初见,尚不知他的心与我同分歧,只好缓缓的来。”便道:“世兄的才名,弟所素知的,活着兄是数万人的里头选出来最清最雅的,在弟是庸庸碌碌一等愚人,忝附同名,殊觉玷辱了这两个字。”贾宝玉听了,心想:“这小我公然同我的心一样的。但是你我都是男人,不比那女孩儿们洁净,如何他拿我当作女孩儿对待起来?”便道:“世兄谬赞,实不敢当。弟是至浊至愚,只不过一块顽石耳,何敢比世兄品望高清,实称此两字。”甄宝玉道:“弟少时不知分量,自谓尚可揣摩。岂知家遭消索,数年来更比瓦砾犹贱,虽不敢说历尽甘苦,然世道情面略略的贯穿了好些。世兄是锦衣玉食,无不遂心的,必是文章经济高出人上,以是老伯钟爱,将为席上之珍。弟以是才说尊名方称。”贾宝玉听这话头又近了禄蠹的旧套,想话答复。贾环见未与他说话,心中早不安闲。倒是贾兰听了这话甚觉合意,便说道:“世叔所言固是太谦,若论到文章经济,实在从历练中出来的,方为真才实学。在小侄年幼,虽不知文章为何物,然将读过的细味起来,那膏粱文绣比着令闻广誉,真是不啻百倍的了。”甄宝玉未及答言,贾宝玉听了兰儿的话内心更加分歧,想道:“这孩子从几时也学了这一派酸论。”便说道:“弟闻得世兄也诋尽流俗,脾气中另有一番观点。本日弟幸会芝范,想欲领教一番超凡入圣的事理,今后能够净洗俗肠,重开眼界,不料视弟为蠢物,以是将世路的话来酬应。”甄宝玉传闻,内心晓得:“他知我少年的脾气,以是疑我为假。我干脆把话申明,或者与我作个知心朋友也是好的。”便说道:“世兄高论,固是逼真。但弟少时也曾深恶那些旧套陈言,只是一年长似一年,家君致仕在家,懒于酬应,委弟欢迎。厥后见过那些大人先生尽都是显亲立名的人,便是著书立说,不过言忠告孝,自有一番立德立言的奇迹,方不枉生在圣明之时,也不致负了父亲、师长哺育教诲之恩,以是把少时那一派迂想痴情垂垂的淘汰了些。现在尚欲访师觅友,教诲愚蒙,幸会世兄,定当有以教我。刚才所言,并非虚意。”贾宝玉愈听愈不耐烦,又不好冷酷,只得将言语支吾。幸喜里头传出话来讲:“如果外头爷们吃了饭,请甄少爷里头去坐呢。”宝玉听了,顺势便邀甄宝玉出来。
且说贾政见甄宝玉边幅果与宝玉一样,摸索他的文才,竟应对如流,甚是心敬,故叫宝玉等三人出来警策他们。再者倒底叫宝玉来比一比。宝玉服从,穿了素服,带了兄弟、侄儿出来,见了甄宝玉,竟是旧了解普通。那甄宝玉也像那边见过的,两人行了礼,然后贾环、贾兰相见。本来贾政席地而坐,要让甄宝玉在椅子上坐。甄宝玉因是长辈,不敢上坐,就在地下铺了褥子坐下。现在宝玉等出来,又不能同贾政一处坐着,为甄宝玉又是晚一辈,又不好叫宝玉等站着。贾政知是不便,站着又说了几句话,叫人摆饭,说:“我失陪,叫小儿辈陪着,大师说说话儿,好叫他们领领大教。”甄宝玉谦谢道:“老伯大人请便。侄儿正欲领世兄们的教呢。”贾政答复了几句,便自往内书房去。那甄宝玉反要送出来,贾政拦住。宝玉等先抢了一步出了书房门槛,站立着看贾政出来,然掉队来让甄宝玉坐下。相互套叙了一回,诸如久慕竭想的话,也不必细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