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抽身返来,心内实在感激宝钗。出去见宝玉深思冷静似睡非睡的模样,因此退出房外,自去栉沐。宝玉冷静的躺在床上,无法臀上作痛,如针挑刀挖普通,更又热如火炙,略展转时,禁不住“嗳哟”之声。当时天气将晚,因见袭人去了,却有两三个丫环服侍,此时并无呼喊之事,因说道:“你们且去梳洗,等我叫时再来。”世人听了,也都退出。
话说袭人见贾母、王夫人等去后,便走来宝玉身边坐下,含泪问他:“如何就打到这步地步?”宝玉感喟说道:“不过为那些事,问他做甚么!只是下半截疼的很,你瞧瞧打碎了那边。”袭人传闻,便悄悄的伸手出来,将中衣褪下。宝玉略动一动,便咬着牙叫“嗳哟”,袭人赶紧停停止,如此三四次才褪了下来。
彩云传闻,去了半日,公然拿了两瓶来,付与袭人。袭人看时,只见两个玻璃小瓶,却有三寸大小,上面螺丝银盖,鹅黄笺上写着“桂花清露”,那一个写着“玫瑰清露”。袭人笑道:“好金贵东西!这么个小瓶儿,能有多少?”王夫人道:“那是进上的,你没瞥见鹅黄笺子?你好生替他收着,别糟塌了。”
袭人看时,只见腿上半段青紫,都有四指宽的僵痕高了起来。袭人咬着牙说道:“我的娘,如何下这般的狠手!你凡是听我一句话,也不获得这步职位。幸而没动筋骨,倘或打出个残疾来,可叫人如何样呢!”
袭人道:“论理,我们二爷也须得老爷经验两顿。若老爷再不管,将来不知做出甚么事来呢。”王夫人一闻此言,便合掌念声“阿弥陀佛”,由不得赶着袭人叫了一声“我的儿,亏了你也明白,这话和我的心一样。我何曾不晓得管儿子,先时你珠大爷在,我是如何样管他,莫非我现在倒不知管儿子了?只是有个原故:现在我想,我已经快五十岁的人,通共剩了他一个,他又长的单弱,何况老太太宝贝似的,若管紧了他,倘或再有个好歹,或是老太太气坏了,当时高低不安,岂不倒坏了,以是就纵坏了他。我常常掰着口儿劝一阵,说一阵,气的骂一阵,哭一阵,彼时他好,过后儿还是不相干,端的吃了亏才罢了。若打碎了,将来我靠谁呢!”说着,由不得滚下泪来。
袭人承诺了,送他们出去。刚要返来,只见王夫人使个婆子来,口称“太太叫一个跟二爷的人呢。”袭人见说,想了一想,便回身悄悄奉告晴雯、麝月、檀云、秋纹等说:“太太叫人,你们好生在房里,我去了就来。”说毕,同那婆子一径出了园子,来至上房。
这里宝玉昏昏冷静,只见蒋玉菡走了出去,诉说忠顺府拿他之事;又见金钏儿出去哭说为他投井之情。宝玉半梦半醒,都不在乎。忽又觉有人推他,恍恍忽忽听得有人悲戚之声。宝玉从梦中惊醒,睁眼一看,不是别人,倒是林黛玉。
王夫人正坐在凉榻上摇着芭蕉扇子,见他来了,说:“不管叫个谁来也罢了。你又丢下他来了,谁伏侍他呢?”袭人见说,赶紧陪笑回道:“二爷才睡安稳了,那四五个丫头现在也好了,会伏侍二爷了,太太存候心。恐怕太太有甚么话叮咛,打发他们来,一时听不明白,倒迟误了。”王夫人道:“也没甚话,白问问他这会子疼的如何样。”袭人道:“宝女人送去的药,我给二爷敷上了,比先好些了。先疼的躺不稳,这会子都睡沉了,可见好些了。”
袭人因说出薛蟠来,见宝玉拦他的话,早已明白本身说冒昧了,恐宝钗没意义,听宝钗如此说,更觉惭愧无言。宝玉又听宝钗这番话,一半是堂皇正大,一半是去己狐疑,更觉比先畅快了。方欲说话时,只见宝钗起家说道:“明儿再来看你,你好生养着罢。方才我拿了药来交给袭人,早晨敷上管就好了。”说着便走出门去。袭人赶着送出院外,说:“女人倒操心了,他日宝二爷好了,亲身来谢。”宝钗转头笑道:“有甚么谢处,你只劝他好生静养,别胡思乱想的就好了。不必轰动老太太、太太世人,倘或吹到老爷耳朵里,固然彼时不如何样,将来对景,终是要亏损的。”说着,一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