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忙赶上去扶了起来,方垂垂止了笑。宝玉和黛玉使个眼色儿。黛玉会心,便走至里间将镜袱揭起,照了一照,只见两鬓略松了些,忙开了李纨的嫁妆,拿出抿了来,对镜抿了两抿,仍旧清算好了,方出来,指着李纨道:“这是叫你带着我们作针线教事理呢,你反招我们来大顽大笑的。”李纨道笑:“你们听他这刁话。他领着头儿闹,引着人笑了,倒赖我的不是。真真恨的我只保佑明儿你得一个短长婆婆,再得几个千刁万恶的大姑子小姑子,尝尝你那会子还这么刁不刁了。”
李纨道:“我请你们大师商讨,给他多少日子的假。我给了他一个月他嫌少,你们如何说?”黛玉道:“论理一年也未几。这园子盖才盖了一年,现在要画天然得二年工夫呢。又要研墨,又要蘸笔,又要铺纸,又要着色彩,又要……”刚说到这里,世人晓得他是讽刺惜春,便都笑问说:“还要如何?”黛玉也本身撑不住笑道:“又要照着如许儿渐渐的画,可不得二年的工夫!”世人听了,都鼓掌笑个不住。宝钗笑道:“‘又要照着这个渐渐的画’,这掉队一句最妙。以是昨儿那些笑话儿固然好笑,回想是没味的。你们细想颦儿这几句话虽是淡的,回想却有滋味。我倒笑的动不得了。”
宝玉听了,先喜的说:“这话极是。詹子亮的工细楼台就极好,程日兴的美人是绝技,现在就问他们去。”宝钗道:“我说你是‘无事忙’,说了一声你就问去,等着商讨定了再去。现在且拿甚么画?”宝玉道:“家里有雪浪纸,又大又托墨。”宝钗嘲笑道;“我说你不顶用!那雪浪纸写书画适意画儿,或是会山川的画南宗山川,托墨,禁得皴搜。拿了画这个,又不托色,又难滃,画也不好,纸也可惜。我教你一个别例。本来盖这园子,就有一张详确图样,虽是匠人描的,那境地方向是不错的。你和太太要了出来,也比着那纸大小,和凤丫头要一块重绢,叫相公矾了,叫他照着这图样删补着立了稿子,添了人物就是了。就是配这些青绿色彩并泥金泥银,也得他们配去。你们也得另火龙上风炉子,预备化胶、出胶、洗笔。还得一张粉油大案,铺上毡子。你们那些碟子也不全,笔也不全,都得重新再置一分儿才好。”
宝钗笑道:“世上的话,到了凤丫头嘴里也就尽了。幸而凤丫头不认得字,不大通,不过一概是市俗讽刺。更有颦儿这促狭嘴,他用《春秋》的体例,将市俗的粗话,撮其要,删要繁,再加润色比方出来,一句是一句。这‘母蝗虫’三字,把昨儿那些形景都现出来了。亏他想的倒也快。”世人听了,都笑道;“你这一注解,也就不在他两个以下。”
黛玉一面笑的两手捧着胸口,一面说道:“你快画罢,我连题跋都有了,起个名字,就叫做《携蝗大嚼图》。”世人听了,更加哄然大笑,前仰后合。只听“咕咚”一声响,不知甚么倒了,仓猝看时,本来是湘云伏在椅子背上儿,那椅子原未曾放稳,被他满身伏着背子大笑,他又不防备,两下里错了劲,向东一歪,连人带椅都歪倒了,幸有板壁挡住,未曾落地。世人一见,更加笑个不住。
惜春道:“都是宝姐姐赞的他更加逞强,这会子拿我也讽刺儿。”黛玉忙拉他笑道:“我且问你,还是单画这园子呢,还是连我们世人都画在上头呢?”惜春道:“原说只画这园子的。昨儿老太太又说,单画了园子成个房模样了,叫连人都画上,就象‘行乐’似的才好。我又不会这工细楼台,又不会画人物,又不好采纳,正为这个难堪呢。”黛玉道:“人物还轻易,你草虫上不能。”李纨道:“你又说不通的话了,这个上头那边又用的着草虫?或者翎毛倒要装点一两样。”黛玉笑道:“别的草虫不画罢了,昨儿‘母蝗虫’不画上,岂不缺了典!”世人听了,又都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