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次日起来,晴雯果觉有些鼻塞声重,懒怠转动。宝玉道:“快不要张扬!太太晓得,又叫你搬了家去养息。家去虽好,到底冷些,不如在这里。你就在里间屋里躺着,我叫人请了大夫,悄悄的从后门来瞧瞧就是了。”晴雯道:“虽如此说,你到底要奉告大奶奶一声儿,不然一时大夫来了,人问起来,如何说呢?”宝玉听了有理,便唤一个老嬷嬷叮咛道:“你回大奶奶去,就说晴雯白冷着了些,不是甚么大病。袭人又不在家,他若家去养病,这里更没有人了。传一个大夫,悄悄的从后门出去瞧瞧,别回太太罢了。”老嬷嬷去了半日,来回说:“大奶奶晓得了,说两剂药吃好了便罢,若不好时,还是出去为是。现在时气不好,恐沾带了别人事小,女人们的身子要紧的。”晴雯睡在暖阁里,尽管咳嗽,听了这话,气的喊道:“我那边就害瘟病了,只怕过了人!我离了这里,看你们这一辈子都别头疼脑热的。”说着,便真要起来。宝玉忙按他,笑道:“别活力,这原是他的任务,唯恐太太晓得了说他不是,白说一句。你素习好活力,现在肝火天然盛了。”
麝月便开了后门,揭起毡帘一看,公然好月色。晴雯等他出去,便欲唬他玩耍。仗着平日比别人气壮,不畏酷寒,也不披衣,只穿戴小袄,便蹑手蹑脚的下了熏笼,随后出来。宝玉笑劝道:“看冻着,不是顽的。”晴雯只摆手,随后出了房门。只见月光如水,俄然一阵轻风,只觉侵肌彻骨,不由毛骨森然。心下自思道:“怪道人说热身子不成被风吹,这一冷公然短长。”一面正要唬麝月,只听宝玉大声在内道:“晴雯出去了!”晴雯忙回身出去,笑道:“那边就唬死了他?偏你惯会这蝎蝎螫螫老婆汉像的!”宝玉笑道:“倒不为唬坏了他,头一则你冻着也不好,二则他不防,不免一喊,倘或唬醒了别人,不说我们是顽意,倒反说袭人才去了一夜,你们就见神见鬼的。你来把我的这边被掖一掖。”晴雯传闻,便上来掖了掖,伸手出来渥一渥时,宝玉笑道:“好冷手!我说看冻着。”一面又见晴雯两腮如胭脂普通,用手摸了一摸,也觉冰冷。宝玉道:“快进被来渥渥罢。”
说着,二人来珍宝玉堆东西的屋子,开了螺甸柜子,上一格子都是些笔墨、扇子、香饼、各色荷包、汗巾等物;下一格倒是几串钱。因而开了抽屉,才瞥见一个小簸箩内放着几块银子,倒也有一把戥子。麝月便拿了一块银子,提起戥子来问宝玉:“那是一两的星儿?”宝玉笑道:“你问我?风趣,你倒成了才来的了。”麝月也笑了,又要去问人。宝玉道:“拣那大的给他一块就是了。又不作买卖,算这些做甚么!”麝月听了,便放下戥子,拣了一块掂了一掂,笑道:“这一块只怕是一两了。宁肯多些好,别少了,叫那穷小子笑话,不说我们不识戥子,倒说我们故意小器似的。”那婆子站在外头台矶上,笑道:“那是五两的锭子夹了半边,这一块起码另有二两呢!这会子又没夹剪,女人收了这块,再拣一块小些的罢。”麝月早掩了柜子出来,笑道:“谁又找去!多了些你拿了去罢。”宝玉道:“你只快叫茗烟再请王大夫去就是了。”婆子接了银子,自去摒挡。
说着,只见老婆子取了药来。宝玉命把煎药的银吊子找了出来,就命在火盆上煎。晴雯因说:“端庄给他们跑堂里煎去,弄得这屋里药气,如何使得。”宝玉道:“药气比统统的花香果子香美妙,神仙采药烧药,再者高人逸士采药治药,最妙的一件东西。这屋里我正想各色都齐了,就只少药香,现在刚好全了。”一面说,一面早命人煨上。又叮嘱麝月办理东西,遣老嬷嬷去看袭人,劝他少哭。一一安妥,方过前边来贾母、王夫人处问安用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