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迎春已来家好半日,孙家的婆娘媳妇等人已待过晚餐,打发还家去了。迎春方哭哭啼啼的在王夫人房中诉勉强,说孙绍祖“一味好色,好赌酗酒,家中统统的媳妇丫头将及淫遍。略劝过两三次,便骂我是。醋汁子老婆拧出来的。又说老爷曾收着他五千银子,不该使了他的。现在他来要了两三次不得,他便指着我的脸说道:。你别和我充夫人娘子,你老子使了我五千银子,把你准折买给我的。好不好,打一顿撵鄙人房里睡去。当日有你爷爷在时,企图上我们的繁华,赶着相与的。论理我和你父亲是一辈,现在强压我的头,卖了一辈。又不该作了这门亲,倒没的叫人看着赶势利似的。”一行说,一行哭的呜哭泣咽,连王夫人并众姊妹无不落泪。
金桂嘲笑道:“除了他另有谁,莫不是我本身不成!虽有别人,谁可敢进我的房呢。”薛蟠道:“香菱现在是每天跟着你,他天然晓得,先拷问他就晓得了。”金桂嘲笑道:“拷问谁,谁肯认?依我说竟装个不晓得,大师丢开手罢了。反正治死我也没甚么要紧,乐得另娶好的。若据知己上说,左不过你三个多嫌我一个。”说着,一面痛哭起来。薛蟠更被这一席话激愤,顺手抓起一根门闩来,一径抢步找着香菱,不容分辩便劈脸劈面打起来,一口咬定是香菱所施。香菱叫屈,薛阿姨跑来禁喝说:“不问明白,你就打起人来了。这丫头伏侍了你这几年,那一点不殷勤,不经心?他岂肯现在作这没知己的事!你且问个清浑皂白,再动卤莽。”金桂闻声他婆婆如此说着,怕薛蟠耳软心活,便益发嚎啕大哭起来,一面又哭喊说:“这半个多月把我的宝蟾兼并了去,不容他进我的房,唯有秋菱跟着我睡。我要拷问宝蟾,你又护到头里。你这会子又负气打他去。治死我,再拣繁华的斑斓的娶来就是了,何必作出这些把戏来!”薛蟠听了这些话,更加着了急。薛阿姨闻声金桂句句挟制着儿子,各式恶赖的模样,非常可爱。无法儿子偏不硬气,已是被他挟制软惯了。现在又勾搭上了丫头,被他说兼并了去,他本身反要占和顺让夫之礼。这魇邪术究竟不知谁作的,实是鄙谚说的“清官难断家务事”,此事恰是公婆难断床帏事了。
半月风景,忽又装起病来,只说心疼难忍,四肢不能转动。请医疗治不效,世人都说是香菱气的。闹了两日,忽又从金桂的枕头内抖出纸人来,上面写着金桂的年庚八字,有五根针钉在心窝并四肢骨节等处。因而世人反乱起来,当作消息,先报与薛阿姨。薛阿姨先忙手忙脚的,薛蟠天然更乱起来,立即要鞭挞世人。金桂笑道:“何必冤枉世人,约莫是宝蟾的镇魇法儿。”薛蟠道:“他这些时并没有多空儿在你房里,何必赖好人。”
次日一早,梳洗穿带已毕,随了两三个老嬷嬷坐车出西城门外天齐庙来烧香还愿。这庙里已是昨日预备停妥的。宝玉天生性怯,不敢近狰狞神鬼之像。这天齐庙本系前朝所修,极其宏壮。如本年深岁久,又极其萧瑟。内里泥胎泥像皆极其凶暴,是以忙忙的焚过纸马赋税,便退至道院安息。一时吃过饭,众嬷嬷和李贵等人围随宝玉到处散诞玩耍了一回。宝玉困乏,复回至静室安息。众嬷嬷生恐他睡着了,便请当家的老王羽士来陪他说话儿。这老王羽士专意在江湖上卖药,弄些海上方治人射利,这庙外现挂着招牌,丸散膏丹,色色俱备,亦长在宁荣两宅走动熟惯,都与他起了个浑号,唤他作“王一贴”,言他的膏药灵验,只一贴百病皆除之意。当下王一贴出去,宝玉正歪在炕上想睡,李贵等正说“哥儿别睡着了”,厮混着。瞥见王一贴出去,都笑道:“来的好,来的好。王师父,你极会说古记的,说一个与我们小爷听听。”王一贴笑道:“恰是呢。哥儿别睡,细心肚内里筋捣蛋。”说着,满屋里人都笑了。宝玉也笑着起家整衣。王一贴喝命门徒们快泡好酽茶来。茗烟道:“我们爷不吃你的茶,连这屋里坐着还嫌膏药气味呢。”王一贴笑道:“没当家花花的,膏药从不拿进这屋里来的。晓得哥儿本日必来,头三五天就拿香熏了又熏的。”宝玉道:“但是呢,每天只闻声你的膏药好,到底治甚么病?”